20070228

渡‧懷想篇













時:午夜
景:探訪室、囚室
人:049123、女人、空間裝置員

一幅沉厚而納悶的英泥牆,將049123封鎖其中。從閘往內張看,049123正在書寫著「一封信」– 一封每週必需呈交的反思報告……

女人獨自一人坐在「探訪室」,她面向著一部攝錄機說著心裡話:
「又到春節了……已記不起上一次我們一起過春節是哪年頭……我們都不是愛熱鬧的人……但春節……總是教人思絮翻飛……假如你真的有機會看到這盒錄影帶的話……讓我先拜個年……心想事成……身體健康……哈,沒想過一直討厭拜年的我……會突然認真起來……始終不習慣……算起來……這是第幾次對著鏡頭了……但對著它仿如見到你……只是仍未學會應該怎樣開口……今年我學嫲嫲在窗前當天處擺設了一張『神枱』……今日找個『當天』的窗真不容易……你先不要笑……你知我不是迷信的人……但很奇怪……重溯嫲嫲昔日怎樣裝飾『神枱』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一份已多年沒有過的平靜……記得嘛……你以前常常提起年幼時怎樣喜歡細聽嫲嫲跪在窗前唸經的聲音……放心……我知你不喜歡殺生……枱上沒有燒肉、沒有雞……只有一束花、生果和買回來的糕點……真希望可以自己弄……像嫲嫲般用上七天去準備一切……炸油角……蒸年糕……還有你喜愛的蘿蔔糕……你應該難以想像罷……真有點擔心你會笑我……自從你離去之後……環顧家中四壁……一景一物……仿似終日跳上跳落……左搖右晃……近月突然才意會它們間一直擁有著的故事……緊持著你留下過的手印……這個星期……執拾間……我的手指尖像填滿一份衝動……逐一追蹤每一物件……撫摸著它們身上有過的一點熱……一點記憶……它們……彷彿都刻著一幅幅時間版圖……有山有水有廟有脊樑……沿著箇中河川……我聽到……你的聲音……原來是這聲音……教我一直不能接近你……太美了……我是認真的……我承認我真的介意過……沒有這聲音……或許我倆的關係會很不一樣……但沒有它……便沒有你一生掛在心裡的美……或許……倘若不是因為它……這一年多我真的不會有如此氣力……去堅持著……我一直很怕這聲音……現在也是……但我知道真的鬥不過它……那幾乎是你的全部……你的全部……這聲音……竟成為創造著我此間生命的重要源頭……想不到……它點燃起的火……是如此令人難以相信……或是難以接受的……它……究竟是一把怎樣的聲音……」

「嫲嫲」呢喃的聲音從囚室中傳出……

空間裝置員拿著三個米高風走出,放在攝錄機旁。他來回進出了兩三次,直至攝錄機旁堆滿一支又一支的米高風後才離開。

049123仍在書寫……

女人續:「不知是甚麼時候開始……我時常向人家說『對不起』……昨晚……我竟向一隻蚊說了三聲『對不起』……不知是否睡得不好……眼光光的坐著……凝望著一隻蚊……你知我最討厭牠們……不作聲還好……靜靜吸我的血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不作聲……讓我安靜的睡……沒想過牠們二月初春便出動……這年來早了……我坐在床上……像你昔日般……手持電蚊拍……替我滅蚊……讓我入睡……想那是你最親近我的方法……昨晚……對不起……我也一樣……手執蚊拍……看著牠飛來飛去……不知怎地……我沒有消滅牠的衝動……是我第一次不介意牠吱吱喳喳……我坐著……讓那吱吱的聲音引我入睡……後來……你終於在夢裡出現……是多年來的第一次……你沒看見我……你……如常在趕稿……我不敢打擾你……牠……竟然放過了我……沒咬上我一口……真是難以置信……你……那邊有蚊嘛……」

049123仍在書寫……

「少時在鄉間長大,腳填滿蚊疤……我很怕人家看我的腳……你說:『那是大地給我刻上的文字!好看極了!』……初時我心裡真的甜……只覺沒有人會如此浪漫……現在回想……這份『浪漫』好像並不是因為我……那完全是你無底的想像……我一時間真的不敢再想……像會給人家笑我:『人家真愛的可不是你!』……不是……不可能……否則你那日不會如此勇悍,搶了人家電話,高叫我:『不要找你!』……那是我心感最被痛愛的一刻……但怎會如此……當我……成為眾人追訪對像那天開始……我突然像有了不一樣的存在意義……跟前的聲音……不斷擴張……教我更進一步被推入你的『浪漫深淵』……我的身心……早奉獻給了這莫明的聲音……家裡……這聲音無處不在……這裡……沒有因你的不存在而變得不一樣……四周大小器物……都刻著你底浪漫的『蚊疤』……呼喊著你的名字……這裡……獨欠一首祭典的春歌……給身體超度……我……有一陣子突然勾上一股衝動……冀望這裡的文字變成沙丘……昨晚睡前……又重看了藏在你書架上的那部我最心怡的電影……想你應知道我指那一部……已是第七次了……我……想像自己變了身……驟如身陷沙丘的女人……等候著……一個男人……一個沒有文字的男人……只有沙……你現在身處的地方,可又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我……真的不甘願……將一生埋葬在文字裡頭……我……愛我的蚊疤……我真的不再介意給蚊子針……最少那刻……我……感覺存在著……你明白嘛?難道你不累嗎?還要等完成你的浪漫總結才收手……那到底是你的……或是人家強求於你的浪漫……蚊拍……早沒有了電池……我乾坐了一整夜……等著那吱吱喳喳的蚊……認真的針我一口……」

049123停止了寫字,望著寫下的一張紙,呆坐著……

女人前面的米高風突然像自我揚聲,被連串閃光燈囂張的曬著。女人不為所動。

049123突然將紙一片一片撕爛,放入口中……

獄卒的黑影在牆上走過……

20070218

渡‧解網篇










時:某星期一早上

景:囚室
人:049123、獄長(V.O.)

【049123如常在做「早課」,他仔細入微的清潔每一寸可接觸空間,一絲不苟的執拾每一件可結緣的「有限物體」,藉動靜的韻律感受一分非比尋常的美麗。禪修,彷彿就眼下一景一物。手指,借觸碰把聲音傳至掌心,感悟起舞,一切教人感動。簡單平和的魅力,沿粗糙的地板開始,繼而滑過廁坑、旋迴廁盤,再輾轉繞道水喉管,由手腳引領身體,融入物界裡裡外外,像給靈魂施洗,磨亮那間令人難以希冀的寧靜……

【擴音器傳出獄長的聲音,透過閉路電眼,開始其「每週親善訪談」……

獄長(V.O.):早晨!

【049123停頓了「工作」,走到囚室中央,對著「電眼」畢直的站立,像等待「差遣」……

獄長(V.O.):唔……你今日氣色不錯……

【049123自動轉身,好讓「電眼」能巡視他全身狀況,後再回轉原位。

獄長(V.O.):可以了。這星期有甚麼特別想講的?

【049123簡單的搖頭示意沒有。

獄長(V.O.):好。可以再轉多一次身嘛?我想認真再望清楚……

【049123沒覺得不自在,按要求再轉身一次,神情自若。

獄長(V.O.):唔……可以了……這個星期有甚麼想法?

【049123依然沒有回答。

獄長(V.O.):思想教育真不容易,對嘛?你弄文字的應該清楚。他們待你已算不薄,還讓你轉送到我這邊來……多少人會眼紅的,你知道嘛?

【049123以純熟的手勢示意回到「工作崗位」……

獄長(V.O.):……當然可以……

【049123回到先前「暫停」的位置,又開始其「慣常工作」……

獄長(V.O.):這個星期的反思報告可寫好了沒有?你明白規矩的……多個月了,應有點改進罷!對著幹你我也沒好處……他們給你安排好,只要你肯清楚承認,接受思想教育……我一定不會讓他們為難你的……

【049123沒有回話,對他而言,一切聲音似變成身處環境的「必然整體」……

獄長(V.O.):最近給你安排了家訪,算盡了人事罷……你的家人也算息事寧人……沒太多不必要的小動作……鬧得阿公不歡喜誰都沒有好處……你知嘛?我也不想再呆在這裡……哈,他媽的,算起來,我比你在這兒的時間還要長……你不會相信……那一年,我還以為可以調至另一個單位……就是因為一份臭脾性……想來像你一樣……太理想……記得當年領導跟我說:「搞好這裡!這個地方最適合你!」哈,他媽的他竟然是認真的……一整便另一個十年……說實話……我的房間跟你的大小差不多……只是不同擺設……算起來,真可活動的空間比你還要少……堆得滿滿的……想起來實在有點荒誕……每天由一個方塊空間……遊至另一方塊空間……究竟我們……都在追求一些甚麼?

【囚室多了點蟲聲,弄不清是049123的想像或是他創造的意境?只見他愈來愈悠悠然的享受著一觸一覺、一舉一動的喜悅……

獄長(V.O.):……枱頭的檔案……從來沒完沒了的……每月每天由這一張到下一張表格的指定空間……由一二串文字符號到一行行數據指引的方吋大小空間……我似乎早忘記了外邊世界的真實樣貌……監禁著的……似乎是……我……你的行動……畢竟早成為我……整體存活的依歸……當你真要離開的那一天……恐怕又匆匆要找人填補空缺……眼前你這份檔案……總緊隨著下一份報告……無休止的連結著我的一呼一吸……彷彿你……是我……每日的「食糧」……你……明白那種荒謬嘛……看你……真比我自由……

【049123停了下來,朝電眼的方向望去,似心感「明白」……
【蟲聲,沒因此停頓;反之,比前更囂張……

獄長(V.O.):……說起來應謝謝你……是你們這夥人……給了我可繼續幹下去的空間……真的……你寫過的一切……我都全看過了……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清楚你……我不是不明白……但說不出口……你是知道的……最少這方面……你比我更自由……哈……有想過我在你的文字上做了不少筆記……部份恐怕比你寫的還要多……每一句……連我也不相信是自己親筆寫的……一字……一句……反鎖著腦筋的……管道……我真想……可以像你……像你……痛痛快快的……寫……真的……寫……像你……

【突然擴音器傳出玻璃杯跌碎的聲音……
【049123停下一切動作,稍候一會,回到囚室中央站處,若有所思的凝望著遠方電眼處……

獄長(V.O.):……

【049123繼續站著,沒移動半分。
【蟲聲遠去。囚室回複一片靜寂。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傳來零星的文件聲、書寫聲、抽屜開關聲……
【繼而又一片寂靜……
【049123沒有動。
【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049123依然沒有動,只是一道光打在他臉龐,照見他的盈眶熱淚……

049123:我怎會不明白……

20070208

渡‧飲水篇









時:無時無刻
景:囚室
人:049123、049321、獄卒

台板上規劃出兩囚室的平面空間,中間一「牆」相隔,各置有一張鐵床。

049123躺在床上。
049321也躺在「床」上,只是他的「床」獨是一個鐵框架,沒有床褥。
二人睡姿一模一樣。
049123轉身,049321也一塊兒轉。
二人不發一言,卻彷彿藉身體感應交流,之間「通電的磁場」似把相隔的空間融為一體。
很靜。只有通風系統在斷續的發出嘶啞的聲音。

良久。二人沒有移動半分。卻傳出二人「對話」……

049123:「聽到嘛?落葉……」
049321:「……」
049123:「它會留多久?」
049321:「……」
049123:「恐怕走得比我快……」
049321:「……」
049123:「又一塊……」
049321:「……」
049123:「今天算是豐收罷……」
049321:「……」
049123:「它在唱歌……」
049321:「……」
049123:「你聽見嘛?」
049321:「……」
049123:「它們應是兄弟……」
049321:「……」
049123:「同一棵樹……」
049321:「……」
049123:「這一塊較輕……」
049321:「……」
049123:「但聲音較厚……」
049321:「……」
049123:「像你……」
049321:「……」
049123:「真的像你……」
049321:「……」
049123:「雖然從沒真正看到你……」
049321:「……」
049123:「我深信……」
049321:「……」
049123:「牆頭的蜘蛛也同意……」
049321:「……」
049123:「讓牠給我倆拍一張照片……」
049321:「……」
049123:「好!不錯……」
049321:「……」
049123:「你記得嘛……」
049321:「……」
049123:「那一次,我口乾,想喝水……」
049321:(眼神有點兒湧動)「……」
049123:「三天……」
049321:「……」
049123:「沒一滴水……」
049321:「……」
049123:「你一句話也沒說……」
049321:「……」
049123:「就像現在……」
049321:「……」
049123:「凝望著天花板……」
049321:「……」
049123:「是你教我的……記得嘛?」
049321:「……」
049123:「口張開……」
049321:「……」
049123:「想著水……」
049321:「……」
049123:「一滴一滴的……」
049321:「……」
049123:「毛孔全張開……」
049321:「……」
049123:「心,張開……」
049321:「……」
049123:「天花板像吐出圖畫……」
049321:「……」
049123:「像一幅用水潑出來的畫……」
049321:「……」
049123:「我的腳趾開始沾上水珠……」
049321:「……」
049123:「我提起腳……」(沒半分移動)
049321:(身體似變得異常敏感)「……」
049123:「讓水珠倒留……」
049321:「……」
049123:「我急忙脫去衫褲,打開身體管道……」
049321:「……」
049123:「……讓水珠流過膝蓋……大腿……」(身體仍沒半分移動)
049321:(神色有點興奮)「……」
049123:「……肚皮……胸口……頸項……」
049321:「……」
049123:「還有……」
049321:「……」
049123:「就是卡在那兒……」
049321:(既興奮亦緊張但身體沒絲毫移動)「……」
049123:「還有一點點……再拉開一點點……」
049321:「……」
049123:「快了……不要急……不要丟臉……」
049321:「……」
049123:「到了……到了……」
049321:「……」
049123:「就在唇邊……讓它流進口腔……」
049321:(像達到性高潮邊緣)「……」
049123:「終於嚐到了……嚐到了……」
049321:「……」
049123:「我不敢太快吞下去處……」
049321:「……」
049123:「只讓它在口腔裡游……」
049321:「……」
049123:「一小點兒的……」
049321:「……」
049123:「……自由的……游著……」
049321:「……」
049123:「流著……滾動著……」
049321:「……」
049123:「好一滴水……」
049321:(持續亢奮般)「……」
049123:「終於……游到喉嚨了……半吊著……」
049321:「……」
049123:「沿著喉管流入食道……你叮囑我千萬不要急……」
049321:「……」
049123:「……對……對……不用收緊肌肉……」
049321:(像站在天涯海角般)「……」
049123:「讓它慢慢的……流進去……」
049321:(想呼叫)「……」
049123:「流……流進去……」
049321:(喜悅的淚水滲出)「……」
049123:「流進去……滋潤……每一分……每一寸……」
049321:「……」
049123:「……」
049321:「……」
049123:「不渴了……」
049321:「……」
049123:「終於渴到了……」
049321:「……」
049123:「一滴水。」
049321:「……」
049123:「謝謝您!」
049321:「……」
049123:「……」

良久。二人沒有移動半分。

獄卒的「大後方」燈起,他孤單的在飲啤酒……

20070206

渡‧訪問篇







時:立春前夕
景:囚室
人:049123、獄卒、採訪員

049123在囚室內「耍太極」,速度十分緩慢,神態自若。
獄卒的黑影,斷斷續續的呈現在閘門的「大後方」,他似在「打報告」……
二者似乎相互調合著,應各自「生存空間」,繼續「如常運作」:既倚靠著對方的「存在」,亦冥冥之中,建構著一種「交叉規範」的「和諧」……

採訪員突從天而降,在囚室的天花板上一個緊窄的通風口出現。他上身爬出,倒吊半空,觀望049123的動靜……

049123的狀態彷彿似動非動的擁抱著時間,享受它在身體裡外細緻滑行的微妙經驗,對「到訪」的「客人」未為所動……

採訪員:「早晨,先生你好?可以訪問你嘛?」

049123沒有回應,似從來沒意識這「天外來客」的「非常存在」,但又似很熟悉他的「出現」,手足蠕動之間,心,彷彿已意會「造訪者」「入侵」的「企圖」……

採訪語調時自然、時桔梗得難以切入049123的漫遊世界。他的「存在現實」與049123的「神化境界」,由始至終難以二者歸一,但箇中又存在著微妙的、超現實的「對照」關係,輾轉運算著049123的「意識版圖」……

獄卒「打報告」的聲音進進出出的似記錄著049123的每一個動作,又似是而非的與採訪員的語話節奏「裡應外合」……

採訪員:
「二月了.立春前不知會否下雪……今年這麼暖……你們南方來的應該習慣……無論天氣怎麼樣……人,還是要安份下來,對嘛……年復年,這個地方,總是逃不出祖宗的彆氣……五十多年走上過的路,可走到了哪裡……可以到哪裡……還是那麼髒……那麼不文明……還是……那麼……不誠實……那麼……冷血……真的一敗塗地!不是嘛……烏托邦……你或許不同意我的說法……否則你不會在這兒出現……真想不到特區土生土長的,竟有像你的……我還以為那裡的泥土……無法孕育像你脾性的人……你那年離開……還以為你因失望移民了……幹嗎還要自找麻煩,老在祖宗頭上的禮法禁忌動土……自由?誰不愛?只是在這裡……沒甚麼比思想的洗禮儀式更重要……你們做文字的難道連這點也不懂……最近……連我媽也動氣了……她……也是弄文字的……書被查封了……坐過牢……十年……不知是甚麼蠻勁……從沒有放棄寫的慾望……知……相信你們都知……不是嘛……但是她還在鬥……像每一個……都在鬥……沒完沒了……真痛……可不輕易溜出唇邊……最近有沒有留意新聞……對不起!忘記了你的處境……不知哪個記者現在怎麼樣?又給扣查了……我不懂甚麼政治……承擔……我們早學乖了……突破?都是夢話……誰真有圓了的夢……你又不是他們一伙的,為甚麼給他們緊張……每年都有不少像你的……給拉了進來……都像你……放在隔籬室……不被信任……你不用給我擔心,我沒有甚麼手稿……不上網……也不用手機打口訊……就連信用卡我也不用……這個年頭愈似開放愈容易給人家抓痛腳……無奈?有甚麼辦法?人家否決你是等閒事……你就是不懂怎樣跟人家打交道!臭脾氣……擱置這兒多久了?等候內部評估?他媽的……等……看誰有耐性……甚麼才算是『適當的時候』……談條件……這是唯一用錢也沒有用的地方……貪的……是權……你呢?你貪甚麼……理想?都是一種貪……誰會跟你認真……盲貴氣……」

049123沒有任何特別反應,繼續其「太極行」……
只是囚室似有地下水滲出,慢慢將049123的腳底板浸過……
「打報告」的聲音依然……
太極,自如揮灑……

「……我媽就是呆在這個死局裡……放不下身段……我甚麼都沒有:沒經驗、沒能力、更不懂甚麼國際知識……一無所有……有的都是人家給的……奈何……也算是一種『福氣』罷……能力?我沒有……外語……懂一點俄文,但現在不中用了……時勢又轉向西方學習了……真氣人,二三百年來還是在這個圈轉來轉去……既放不下自尊心……又不甘心老跟上人家尾巴……最後還是要學日本人般……先學抄……抄好了才談創新……一知半解便說三道四……有屁用……我?根本沒甚麼作為……對他們來說是微不足道……現在……跟八十年代不一樣,看起來,外表甚麼都似開放多了……媽說當年……連一張普通大廈的平面圖也是機密文件……骨子裡現在仍是……機密……都是意識權力的遊戲……誰弄誰……真分不清……還說自己不是太天真……從來對上對下兩種政策兩種態度……第一天進學校,媽就如此教我……我們這裡的多早學會這套……誰會踩線?誰真敢……這個地方最奇怪,遍地都是機密……貪!是犯忌!愛國?也是犯忌……地雷處處,所以我喜歡吊在這裡……甚麼竊密不竊物?一切事件全仗你把心放在哪兒……我不敢談水平……都是一份工,就連你們那邊的一哥也這樣叫口號……問題?不要以為你的資料一定比街檔阿叔的重要……一切在乎他們怎樣想……對,根本沒去想!都是按領導的面孔辦事……情理?看你怎樣弄活人家的思路……相符利益便可跟你多談一把,對嘛?守則……唉!你老是得罪人多、稱呼人少……管你有多少背景,有利可圖便可以……誰真想改革?只是另一種鬥爭的美麗名詞……不合理?那可只是你看到的現象?人家看到的你總要反……打翻了又怎樣……不要談甚麼……社會公器?這個身體生下來就是公器……不是嘛?我媽就是不放……常跟我說公義……甚麼專家都是托出來的……哲學家的『公義』也不外是另一種『專家砌疊的文字遊戲』……對老百姓有甚麼用……只想生存得有點點尊嚴……每天都有人跟蹤我媽……唉,她也『跟蹤』了我這麼多年……這個身體……也不知是她的還是自己的……一個兩個都甘願當奴才,有甚麼公不公義?難道你爸媽沒跟你說……對,他們都是逃兵,怎會講……不是都逃到特區嘛?你們要談特別?真沒你的……都是一種推銷術罷……或是……一種從屬心態……官僚、從屬!從屬、官撩!你滿腦子架構……太多太煩……你一定沒有留意廣告……今天談的是『服務至上』……講關係,懂禁忌……要排除不合群的心理障礙……還不明白……你老是要跟上邊談對等,怎談下去……對!人家謀用的口號就是:『元老的和老百姓的掌聲不可不聽!』……多美……少造次,多理解甚麼是平穩的過渡……權……從不放民用!情……所繫何處?利……謀者何許人……你怎可怪人家隱瞞疫情……弄虛作假……那是今天上位增值的本錢……思想……得跟上人家的行動綱領……腦袋怎會不平安……侵入腦筋的都是蟲,假設著苦戀的戲碼……何必呢……愛吃珍禽異獸有甚麼問題……隱瞞……這裡從來就是一處野蠻國度……封閉在自製的瘟疫裡,各自表述……」

049123突然停了下來,向上望:
「你不是要訪問我嗎?」

採訪員依然半吊著,他開始「耍太極」……
獄卒的黑影不見了,只剩下「打報告」的聲音,它似進入了不同維度……
049123躺進水裡,只用一條膠管呼吸,水中眼睛望著採訪員的一舉一動……
填滿文字的紙一張一張從天花板飄下,直至完全遮蓋起水裡的049123……

最後,採訪員停止「耍太極」,問:
「早晨,先生你好?可以訪問你嘛?」

沒有回應。獄卒的黑影又出現。「打報告」的聲音歷久不衰……

20070201

渡‧秋決篇








時:某年秋天
景:囚室/議事廳
人:049123、獄卒、清潔工人、聲音#1、聲音#2

049123獨自一人,瑟縮在囚室一角。他蹲在床頭,身體赤裸,凝視著整齊平伏鋪在床上的囚衣……

獄卒背著囚室,身倚閘門,抽著煙……

囚室外一片黑色……
燈亮,黑色遠方透出議事廳,內置一張白色的會議桌。桌面一片紊亂,零散著很多「剩餘物資」:食物碎屑、醬汁、水樽、飲料、廢紙和文具等;圍著的十一張椅子,似東拉西倒的……
一清潔工人正在打掃,試圖重整椅桌的「應有秩序」……
工人一件一件的將廢物撥到地上,隨即將一切掃入檯底……
工人舉動簡單而直接,沒半分多餘動作;
直至議事廳的秩序回復「常規狀態」,他才靜下來……

傳出掌聲。
一遍「主席先生,你好!」由遠而近……
主席位燈亮起……
「大家好!大家好!」
掌聲持續了近一分鐘……

049123沒移動半分。獄卒亦然。

全桌突顯得異常光亮。
清潔工人抽開其中一張椅作「焦點清洗」……

「謝謝。謝謝。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清潔工人拍的一聲拉下清潔著的椅,它應聲倒地,部份椅臂接駁位置剎時鬆脫……

聲音#1:
「今天這個會議的成果全仗各位鼎力支持。能夠和大家合作是我的榮幸。我一定會妥善處理一切。確保大家的願望可共同實現……」

掌聲又持續了近一分鐘……
清潔工人拿出釘和鎚,試圖修理「受傷的椅子」。他一下一下的「重鎚出擊」,椅子剎時一片片裂開,變得幾近體無完膚……

049123沒移動半分。獄卒正點上另一支煙……

「為保障大家多年來經營的一切一切,我一定不會放棄任何可能的渠道,落實執行大會合理合法通過的法案,果斷的解決任何潛在或可能出現的利益衝突。」

掌聲又起……

「我昨天已經向各單位先行打招呼,冀望今天可減省大家的寶貴時間,讓大會可從速及有效地完成今天要議決的方案。我承諾一經大家投票落實,我會竭盡全力為大家服務。」

掌聲又起,又持續了近一分鐘……
清潔工人又找來繃帶、繩子、膠布等,企圖給那張椅收拾殘局……

電話響起,獄卒接上:「……是的……是的……對……馬上辦……」
獄卒離開了「現場」,走入黑暗裡……
049123依然沒有移動;囚衣似被049123的視線馴服,乖巧的沒遊開過半分……
獄卒瞬間又回來,走到049123閘口,默默放入一支筆和一張白紙……
049123沒有反應。
獄卒又再背站在原來崗位,吸上第三口煙……

議事廳只有兩片光:一在主席位、一在破壞後修補過的椅子上。
清潔工人站在主席光環背後,一邊聆聽著、一邊修整指甲……
聲音#1:「為何偏要跟我作對?」
聲音#2:「言重了。根本不是你。」
聲音#1:「那麼是誰?」
聲音#2:「不是人!」
聲音#1:「是鬼?」
聲音#2:「對。是鬼!」
聲音#1:「哪裡有鬼?都是你自己弄出來的罷……」
聲音#2:「是你。是他。是我。我們每一個人。」
聲音#1:「甚麼意思?」
聲音#2:「你知我在說甚麼……」
聲音#1:「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蟲……」
聲音#2:「是我們的骨頭出了問題。」
聲音#1:「我的還在撐著!挺好的!」
聲音#2:「那只是你說的。」
聲音#1:「怎見得?」
聲音#2:「你只是看不見我……」
聲音#1:「那又怎麼樣?」
聲音#2:「還用說?」
聲音#1:「我不明……」
聲音#2:「怎會不明白!說笑!」
聲音#1:「我倒沒這個閒情。」
聲音#2:「我知……」
聲音#1:「你真的知道便不該如此!」
聲音#2:「我如此是因為我知!」
聲音#1:「……」
聲音#2:「時代早變了。都是多得你們做的好事……」
聲音#1:「廢話。」
聲音#2:「不長進!」
聲音#1:「是你不現實!」
聲音#2:「那要看你要談哪一重現實!」
聲音#1:「當然是這兒的!」
聲音#2:「還有那兒嗎?」
聲音#1:「我不跟你說……」
聲音#2:「自然不想……」
聲音#1:「你沒有機會!」
聲音#2:「我知難而不退!」
聲音#1:「自討苦吃!」
聲音#2:「沒甚麼不好!」
聲音#1:「值得嗎?」
聲音#2:「你我價值不可比擬!」
聲音#1:「那自然……」
聲音#2:「我有心理準備……」
聲音#1:「你自找的。可不要怪我!」
聲音#2:「不是怪你。只是怪主席……」
聲音#1:「……」
聲音#2:「為大家主持公道的主席先生!」
聲音#1:「少廢話。」
聲音#2:「大家心裡明白。」

清潔工人將一幅紅布蓋上會議桌;隨後
開始打掃主席用的椅子……

聲音#1/聲音#2:
「我沒有選擇/你怎會沒有?」
「我老了/誰都知道!」
「我不容許……/不破也自會壞著……」
「……任何人破壞多年來建立的一切……/架空制度!」
「都是老祖宗定下來的!/就是這想法腐蝕著大家的骨頭!」
「那也是人民的意願!/你跟我認真?」
「他們都投了票!/他們沒有。我也沒有。」
「你微不足道。/這個我懂。」
「他們自有其代表性。/但是誰拉上馬的?」
「那是你酸宿爛臭的誑言!/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假設!」

清潔工人拿出紅椅套,給一張張椅子套上……
049123緩緩站起來,穿上囚衣……
獄卒扭開卡拉OK音樂,自娛起舞……

聲音#2/聲音#1:
「玩了那麼多年……/大家好!」
「還不想放手?/每一個都有飯吃!」
「都肚滿腸肥!/這種日子有甚麼不好……」
「都是民膏民脂!/都是你虛構的言論……」
「堵塞著人民的腦袋!/你我一樣虛偽……」
「……/……」
對話給愈來愈大的音樂蓋過……

清潔工人將破椅推入檯底,連自己也一概躲了進去……
049123沒理會放在閘門前地上的紙筆,只是突然將身體倒吊在閘門頂橫柵處,觀看獄卒跳舞……
獄卒將煙放在049123的口唇間,音樂聲、坦克聲、槍聲、廣告聲、新聞報導聲一伙兒混在一起,直至教人再聽不進去才突然靜止……

一籮子食物廢料從天而降,將會議桌面全然覆蓋……
049123依然倒吊著,吸上獄卒那口煙……
獄卒繼續跳舞……
清潔工人從檯底竄出,全身卻已換上了一套黑色禮服西裝。他走到主席位坐下,自行以「廢料充飢」,大吃大喝一番……
掌聲再起,如雷貫耳。

049123以緩慢的太極手勢「唱歌」,身體仍倒吊著……

疲憊不堪的獄卒,坐在囚室閘前方寸地面,凝視著049123的「故事」……
白紙和筆在地上蠕動著,遊歷囚室每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