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27

渡‧兄弟篇












時:鎖定的時刻
景:監獄一角
人:049123(弟)、兄、獄卒

【監獄內一間「特別室」,中央放置著一張十二呎長枱,兄和049123各坐在兩極,獄卒坐在中間。枱上一部啟動著的錄音機。
【三人靜默良久,不發一言。
【兄拿出一張刋有049123的新聞照片的報紙,放在枱上。他雙手不停試圖弄直已捲曲的報紙角,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好說似的……
【049123凝神的觀望著其兄的「手部運動」,沒發一言……
【獄卒的手電響起,打破室內的靜寂。獄卒從容地按停錄音機,後接上電話:「……」也是「沒發一言」,半分鐘後隨即放下聽筒,再按上錄音機……

兄轉身望向觀眾,白:
「兩兄弟,這樣面對面,還是第一次……不知應談些甚麼……一直以為『正常』生活是理所當然的事……突然覺得我們倆兄弟很陌生……倚傍著的只是兒時三兩籠統片段……之後……便相互倚賴著這些三倆的印象來溝通……我真的不明白……或許應說根本沒打算去明白……從來就是按一般習慣,假設著各自應走的路……他走上的,似乎家中上下從沒認真過問……或試圖去明白一二……只假設著:他也不會喜歡談自己的事……三十多年來,我們各散東西南北,各找各路,從沒想過要留下……只有他……獨是對這個地方著迷……爺嫲爸媽都不是這裡人,他們常掛在口邊:可以離開便離開,這地方沒甚麼可留戀……彷彿這句話變成我們命運:總是站不穩!一旦穩定下來,又很快築建起新的焦慮……年前,不知為甚麼……我們都回來了……只有他……突然說要離開……怎會?這處是他最重視的地方……他怎會真想離開……但是,我們竟沒有人認真追問……各自只管繼續忙,沒撥出一分鐘去想:他為甚麼離開……也不奇怪,我們從來聚少離多,都習慣了……不是他便是我……總是要跑著……我們都不會因誰離開、或甚麼不舒服發表任何意見……那恐怕是一種不成文假設著的『尊重』罷……真荒謬!骨子裡根本沒真關心過……尊重對方嘛……就連他想甚麼也沒弄清楚……直至他被人家拉進來之後,我們才開始讀他的文章……但……太遲了罷……我還是不明白……這麼多字……哪裡來的力氣……我相信他重視每一行字……我想我們心裡都曾笑他忙著的不值一毛錢……都是浪漫的空想……我們都這樣想:只是一份工作,何用如此費心?有兩餐糊口便算……我們畢竟連一分浪漫也沾不上……說他不切實際,不如說自己思想從來沒進步……但一個人……又怎樣與這龐大的國家機器對著幹?真是以卵擊石……我們笑他像一個過時的讀書人……彷彿永遠擁抱著屈原般放逐的悲痛……只是今天……這裡連一條可對著高歌的溪河也沒有……更莫說甚麼高尚的情操……誰真會對他認真?誰會……連做兄弟的……也沒談得上理解……或試圖理解那份執著的美麗……只因為是兄弟,我發現坐在這兒……那種不知如何是好的荒誕……那突然湧上、圍剿四周的陌生……直愕愕的……似嘲笑著因血緣而帶來的混沌……我,歸根從未理解過他底世界的邏輯……想不通沒有房產、沒有投資、沒有兒女可怎樣過活……一切……理所當然的……幸運他還有一個愛人……想來她也挺累的……家裡的……一整年都是飛來飛去……各人像老是要抓住一點東西!東找找、西找找……卻不知找著些甚麼!三十年才聚首一次半次……只知盲從的不斷要向上爬,不敢停下來問問:要些甚麼?只有他……好像甚麼也看得通透……似不在乎……但其實看上去……他在乎的東西比我們更多……更深……更苛求……一種不存在的假想……弄得人頭昏腦脹……」

【049123依然凝神的觀望著其兄的「手部運動」,沒發一言,唇間卻暗露絲絲暖和的微笑……
【獄卒似被「禁錮」在兩兄弟的存在間,沒有出路!唯對準錄音機,慎防它運作上的「失誤」……

兄的視線從沒放在049123身上,只是向著觀眾,續:
「那天晚上,收到家人來電,說他被扣查,我正在看<百萬富翁>……我似不為所動,竟繼續看電視……腦子一片空洞,沒想出可如何反應……但我很記得那一個晚上的自己……那突然靜止的真實:電視、家具、光線和家人傳來對獎金問題發放的爭議……才明白:我根本不認識他!不認識……這多年沒見面……唯一想過的是:用錢可以解決!但……多月後,才跑到他家,翻看他書架上的東西,彷彿初次認真地去看他一眼……他喜歡看書看電影……我們似乎都假設著:那些都不是現實裡的東西!我記得……那天我拿起他架上其中一隻電影光碟,是一套名叫Bolivia的阿根廷電影……無聊間我看了整套戲……初時還以為是一套舊片……黑白的……後來才知道是2001年拍的……相信沒多少人會到戲院看這些電影……談的是一個非法移民的工作遭遇……教我聯想起昔日留美也作過非法勞工的日子……從來不願多想這些問題……只是想賺夠了便離開……又或是找機會正式申請居留……想起來,曾碰過的、或共事的『非法勞工』不少:南美的、墨西哥的、中東的、印度的、香港的、大陸的、台灣的……還有來自加勒比海的華裔……但我……從來沒認真想過這眼前現象的究竟……只想『順利過渡』……Bolivia……教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多年來骨子裡多少次有意或無意間試圖去掉自己的中國性……但又不知為甚麼……不知怎地……那刻我的眼淚突然湧出……像突然明白阿弟為甚麼花上這多年的力氣……但……有用嗎?我不敢再去想……我擔心再想下去,才發現自己經年挖著的是一個怎樣的洞穴……我……已是一個合法的美國公民……但……我為甚麼老是想著回到這個地方……一個移美多年的伊朗朋友,911後終日連電郵也遭受監控……我不敢想是甚麼權力遊戲……或許,這個地方……早馴服了我們的好奇……早放棄了學問的衝動……只知……或許我們都太天真……沒認真解決過心裡的恐懼……Bolivia跟Utopia……像一直作弄著你我一生的思路……兄弟……我不敢說我現在明白……但最少……我真的……想……明白你多一點點……只是……一點點……」

【兄的「手部運動」停止了。第一次望著049123……
【049123依然凝神的觀望著其兄已靜下來的「手部運動」,沒發一言……
【獄卒的手電又響起,打破室內的靜寂。獄卒從容地按停錄音機,後接上電話:「……」
【三人,再沒發一言……
【錄音機傳出沙啞的國歌……

20070314

渡‧亡友篇









時:白
景:黑
人:聲

【一個黑房間,出現兩個人影:一個在吃飯、一個坐在對面,看著人家吃飯。
【吃飯的是一名獄卒。
【另一個是一位正接受「拷問」的新囚犯。
【枱上有一盞燈,射著被「審查」的臉孔。
【二人沒發出一言一語,似正膠磨著一種特殊的肢體式權力關係,過程發出連串很實在的身體碰撞聲、物件碰擊聲、呼吸聲等。由始至終,沒有半分嘶叫或真實問話。
【黑房間的天花板出現兩個人頭(「工」和「尺」),觀望著房間內的一舉一動。房間,亦因他們的凝視和存在而變得有點「不真實」。二人的「對話」,調子和節奏簡約,沒投射出太多情感。

工:你不應來這裡。
尺:都來了。
工:那年沒送你走,真有點遺憾!
尺:有此想法,已是一份難得的心事!
工:你認識他嘛?
尺:不認識。
工:聽說跟我一樣……
尺:是嘛……
工:也是搞文字的。
尺:自然。
工:想來我真不明白……
尺:還有甚麼不明白?
工:他們把你關上五年,後來又給你勛章……
尺:都是他們排的戲罷!

【獄卒走到囚犯背後,將他的雙手拉起,高舉。囚犯沒有反抗,只是任由差遣。
【獄卒回到原位,繼續吃飯。

工:你不應來這裡。
尺:都來了。
工:這不是一塊值得重遊的地方。
尺:我明白。
工:哪為甚麼跑回來?
尺:……
工:當年還受不夠嗎?
尺:我不會這樣想。
工:想啥?
尺:……
工:那年頭我還未懂事……
尺:現在懂便成。
工:我仍不明白。
尺:現在去明白也不遲。
工:很累。
尺:先休息,後再想。
工:就是想不通。
尺:聽聽這裡的聲音。
工:這裡沒甚麼好聽!
尺:試試看。
工:每閉上眼睛便好像見鬼……
尺:不用閉。只用心去聽。
工:……
尺:舒服點了,是嘛?
工:……
尺:那幾年,我用心的去學聽。
工:……

【獄卒扭開收音機,傳出柔揚音樂。
【獄卒隨後拿起燈,走到囚犯身後,近距離的照著他的臉孔。
【囚犯沒有疑動。手仍高舉。
【獄卒的口仍咀嚼著剛才吞下的食物。
【獄卒滿意後,拿著燈,與之起舞……

尺:怎樣?
工:……
尺:舒服嘛?
工:哪是甚麼?
尺:是你的心聲。
工:怎可能?
尺:難道是幻想?
工:我不知道。
尺:慢慢來罷。
工:誰教你的?
尺:是這地方。
工:怎會?
尺:是真的。
工:他們哪會不管你?
尺:管不著我的心。
工:這不是最折磨人的地方嘛?
尺: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工:我不明白。
尺:慢慢便會。
工:……
尺:再來一次。
工:你真不應再來這裡。
尺:都來了。
工:值得嗎?
尺:看看老朋友嘛。
工:……
尺:那年沒想到要先走了,趕不及提醒你……
工:我也沒曾在意過你……
尺:不是時候罷。
工:想起來我實在太天真……
尺:天真沒甚麼不好!
工:你說笑?
尺:是認真地真!
工:難道我不是?
尺:……
工:那幾年你怎樣過?
尺:……

【獄卒突然關上收音機,走到囚犯身旁,拉開他的椅,教他坐「空氣椅」。隨後再撐開他的口,把燈將口照著。
【獄卒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吃喝。
【中央空調突然啟動,傳來轟隆的噪音。

尺:都是一樣。
工:不是沒齒難忘嗎?
尺:當然沒有忘記。
工:那已夠受了!
尺:……
工:不難受嗎?
尺:看你怎樣面對和消化箇中經歷……
工:還可以有甚麼好的?
尺:你聽見嘛?
工:聽不到!看不見!
尺:再試試。
工:……
尺:……
工:是甚麼?
尺:是你自己。
工:……
尺:那五年我就是學會了這些……
工:這聲音?
尺:對。
工:之後呢?
尺:隨遇而安。
工:但是國家的發展等不來。
尺:也急不來。
工:外邊的朋友都看著。
尺:那你自己呢?
工:我不可以令他們失望。
尺:他們本來便看不見希望。
工:……
尺:是你的出現給了他們發聲的空間。
工:你不愛國?
尺:我愛一切生命……
工:不是每一條生命都可愛!
尺:所以先學會怎樣去看……
工:有時間嘛?
尺:那是這個地方的「特產」……
工:都是人家安排的。
尺:那還看你怎樣接納「安排」!
工:他們可不會讓你好過。
尺:那看你如何安放心事……
工:我靜不了。
尺:那才會重視真靜下來的重要……
工:真的可以嘛?
尺:還有甚麼輸不起?
工:……
尺:試試何妨?深呼吸……
工:……
尺:再來。
工:……
尺:你聽……

【獄卒吃畢。胡亂將枱面一切都撥到地上。他的靴底觸及玻璃碎片,發出教人難以忍受的聲音。
【囚犯仍坐著「空氣椅」,手高舉,但沒有異樣。
【獄卒衝前將囚犯的身體「東拉西扯」,囚犯依樣照單全收,彷彿沒流半點汗。
【獄卒最後將燈關上,房內隨之發出連串激烈碰擊的聲音……
【良久。一切才回復平靜。
【房間,全黑。

尺:呼吸……
工:……
尺:再呼吸……
工:……
尺:有看過小津的電影嘛?
工:看過……
尺:他總愛低角度攝影。
工:……
尺:年輕時不懂。
工:……
尺:後來就是這樣的地方教曉我……
工:……
尺:一種低角度的心!
工:很靜的。
尺:很靜的。
工:細看眼前人事。
尺:一切影拾……
工:遊過……
尺:蕩蕩悠悠的……
工:跟我吐露心底聲音……
尺:那用急?
工:細看……
尺:很美……
工:對。很美。
尺:……
工:我聽見……
尺:……
工:我看見……
尺:……
工:我遇見……
尺:……
工:我,見……
尺:……
工:……
尺:……
工:謝謝你。
尺:老朋友嘛。
工:……
尺:要走了!
工:唔……
尺:繼續……呼……吸……
工:唔……

【燈突然亮起。房間一片紊亂。囚犯依樣高舉雙手,仍堅守不屈的「坐」著。
【獄卒坐在地上,喝著啤酒。再沒望上囚犯一眼。
【電話響個不停。

尺(V.O.):那日子……心亂……如麻……一切像……無條件投降……四周……填塞滿……投降的證物……你堅持說你沒有……收音機……電視機……傳出……每日新聞……在剪接房內……不停的……運算著……鋪天蓋地的影像……俘虜了人的意識……你堅持說你沒有……誰牽制著……文字的列印方位……抬頭……巨型廣告牌上……打印著的棕櫚樹……又一次……動搖理智……人群……爭分奪秒的……竊聽著……衝向耳窩的……混碼……慌言……你堅持說你沒有……但你……頭骨……至尾龍骨……之間……無時無刻……感應著……大氣層裡……綜橫交錯的……急趕應運上市的……長短電波……借流言……統領著……大腦……你堅持說你沒有……心事……都給人家的「香口膠」……捲住了舌頭……方寸……腳步……聲……隔牆的……呼喚著……彷彿像……廣告……一概都掛上牆頭……列表著……最新精神感召的頻率……誰家迴響……指令著……每日心向……皮肉間……呼喊著……赤裸的……碰觸……兩腿間……指望著……與身邊走過的……任何物動……交配……肚皮……從來懦弱……每日按時按候……鼓聲震天……你堅持說你沒有……歷史的蒼涼……借時勢……被分拆推銷……承包式……急闖……交感神經……壟斷著……思辨的方寸……三流的專家團……又被邀請……將百物……上下顛倒……愚眾生於……掌權者的……視界……誰家攝錄機……又按掣將魂魄攝走……假想著被重視的尊貴……心亂……如坐針氈……你堅持說你沒有……誰有一部攝影機……給你……凝固這刻……鎖住一切聲音……一切……聲音……誰說你沒有……

【電話鈴聲停止。
【黑房間內如前一切靜止。「工」從牆上爬下,逐一細看房中人物。

尺(V.O.):你……我……甚麽時候……迷信了……手指間蠕動的……印象……坐在地上……泥土的濕氣……給你我每日上課……精神……隨廁管的沖水聲……混入大海某處……除卻親朋的擔心外(他們的擔心又委實不受控制)……最少……學會了……寧靜……這裡……這裡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只有……寄居在腳趾間的疽囊……沒有郵箱……沒有每月的打單信……沒有電郵……沒有傳言……沒有供樓或交租的顧慮……沒有排場……沒有餐單……沒有糧袋……沒有股票……沒有嘈雜的精神干擾……沒有「沒有」的焦勞……只有……你自己……親眼目睹著……時間……如何……蠶食著……生命……蠶食著……自己……骨頭……皮膚……眼睛……毛孔……心肺……胃壁……肛門……尿道……筋脈……腦袋……在相互爭奪的戰場上……尋找聲音……沿任何可想像的管道……在身體狂奔……滑行……似急欲找尋母親的陰門……竄回胎盤……卻又因湧現的胎盤記憶……再一次……遊逐於母親軀體……有過的精神晃動……每分每秒……存在著的……晃動……餘下……只有能寄望……自己……掌控著呼吸……的……尺度……再沒有人……可移動你的神志……無語的殘酷……侵佔著掌舵的……靈位……呼……吸……呼……吸……你……還可往哪兒走……只有……往……你的……深處……重繪……生命版圖……可聽見……「老九」*又向你呼喚……是他……給我……重整……新生……是他……這位老朋友……教曉我……借小津的攝影機……簡約的……再一次重構眼前景色……一切……原來離去不遠……不遠……

【「工」走至獄卒坐處,拿起剩餘兩口啤酒,喝著……
【黑房間突然變得發亮。光,瞬間充盈整個空間。數秒之後,又回復先前的黑暗。
【及後,「工」站起,面向囚犯,模倣他的姿勢……
【燈暗。


*「老九」是新加坡已故編劇家郭寶崑先生的重要作品之一。郭先生亦曾因「異見」被當地政府監禁多年。

20070313

阿瑟‧威利












時:二零零七年三月八日
景:香港IFC外的高空吊架上
人:阿瑟(M)、威利(W)、清潔工人

【阿瑟,原名Arthur Miller,原籍美國,是一名劇作家。兩年前二月十日逝世。阿瑟應是他此間遊至香江的「附體魂魄」。

【威利,原名Willie Loman,原籍Arthur Miller1949年劇作《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裡的重要人物。威利是遊曳了過半世紀後寃魂不散的意識體,及至香江,巧逢「作者」於IFC玻璃幕牆外遠眺此夕人間風景,遂又一次暫借上人家軀體,開始其「皮藍德婁式」的追索……

【二「人」似不約而同的出現於香港IFC外一個高空吊架上,他們背向一幅又一幅正往「上」移的玻璃窗幕,似時空錯置的對碰著二者的第N次對話……

【一位清潔工人站在他們身後,只埋首抹玻璃窗,似從未意會二者的「存在」……

W:昨天這城市又多了一宗家庭暴力事件……
M:是嘛?
W:看來這裡到處都是我「家族」的後代……
M:那麼你在這裡應該逗留多一會……
W:說笑!有用嗎?
M:……
W:你在我身上寫下的「死亡咒語」,此間大派用場……
M:你似在嘲笑我!
W:豈敢?沒有你,哪有我?
M:……
W:我?真可算甚麼?只不過是台板上一名小腳色!
M:那正是寫你的原因……
W:你只是借我嘗試整頓自己的過去罷了……
M:不要低估一切可轉化成創造力的經驗……
W:創造了又怎樣?你或已名利雙收,我卻仍然潦倒……
M:那只是一種世俗的假設……過去和現在是分不開的朋友!
W:但你已走了……留下我……你對我從未認真!
M:你太多疑!
W:那畢竟是你創造的性格!
M:或是一座思辯的起跑器……
W:你終於肯直認我是你的工具……
M:在某程度上回想,我也是上蒼的「公器」……
W:但你從來都因此耿耿於懷……
M:……
W:我不是你的鐵證嗎?
M:太多不必要的家庭悲劇了……
W:可真有選擇?
M: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明白?
W:你根本沒有給我安排一條出路!
M:那是要透徹認識之後才會明白你身上箇中扭曲……
W:誰真有勇氣去認識自己?
M:…… 最少嘗試!
W: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假想!
M:可說的都在你身上說了……
W:那都是你在我身上玩弄的把戲……
M:不是我。是人容讓給社會繼續製造妄想……
W:你怎可如此卸責?
M:你仍沒有醒過來……
W:我的暴力感正按年遞增!
M:可有正視過悲劇的源頭?
W:……
M:你為甚麼經常發白日夢?
W:那只是你設計給我的圈套!
M:怎會是圈套?
W:難道不是?
M:……
W:我嘗過了……但他們可真會想嗎?
M:那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事……
W:都不過是一種「假設的藝術」……
M:從「假設」寄望找到行動的出口……
W:哈,我倆不是都找到了出口?只是再沒有「行動」罷了……
M:……
W:最近他們又把我搬上舞台……
M:……
W:我……可看不見我……
M:……
W:聊是一個軀殼……
M:……
W:沒意義的存在著……
M:……
W:我試圖遊進黑暗裡尋找一二可觸動的聲音……
M:……
W:……你為甚麼不作聲?
M:因我已經有你……
W:讓我先弄清楚:我可不再是你的僕役!
M:我當然明白。
W:我也學會了借用人家軀體……
M:……
W:尋找可能的……
M:面相……
W:妄想!
M:……或許……你是對的!
W:我早淪為人家另一個「消費對像」罷了!
M:……
W:……
M:我曾有過的暴力感,因你而得以平伏……
W:難怪我的暴力感卻重得可以……
M:你可有你的舞台……
W:你依然對它心存幻想……
M:我只懂寫。
W:……卻倚賴人家去完成你心底行動……
M:我不能完全主決行動的方向……
W:那你根本不應開始!
M:就連我自身的「開始」也不是我主導的……
W:於是你借我過橋?
M:……
W:聽見嘛?像那些政客,繼續搬弄是非曲直……
M:我可不是「政客」!
W:難道是「政治家」?對,你也算是「家」–編劇家!
M:那只是人家方便安放眼界的遊戲……
W:那我是甚麼?
M:……
W:一個角色!一個悲劇人物?一條患上妄想症的可憐蟲!
M:……
W:不是嗎?
M:嚴格來說,你是!
W:你……
M:不同時候,我們都總有自己的角色……
W:廢話!你信不信我會跳下去……
M:……

【清潔工人一不小心,丟掉了他手上的工具……

M:你怎樣跳我也管不了。
W:哈!因我打不死?比死更冷!
M:……
W:你可離開了,我卻沒完沒了的受盡煎熬……
M:……
W:你作為「造物主」實在「極不完全」!
M:……
W:我連誰去演我的選擇也沒有……
M:那可不是製造著你一生的精彩?
W:你在挖苦我?
M:那只是你性格上的另一條痛筋!
W:我不會繼續容許這樣下去……
M:我仍等待著那一天……
W:我一定會……
M:也許那是你唯一可「超生」的日子!
W:你說甚麼?
M:我要走了……
W:你可以到哪裡?
M:找下一個軀殼!
W:和我一樣……
M:……
W:……

【清潔工人沒停止工作。玻璃幕牆內的影像,依樣一幅又一幅的向上升……
【阿瑟和威利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