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28

先生,您好?



時:二零零七年十月二十八日早上九時三十四分
景:家中電腦
人:瘋子、泥先生

子:先生,您好?
泥:還可以罷。您呢?
子:……
泥:您的水酲可還在?
子:先生仍記得那水酲?
泥:還有您的碟和黑箱。
子:如您說,都是借題尋索罷了……
泥:您看似不快?
子:哈,又逃不過先生眼界!
泥:不快未必不值得!
子:何解?
泥:要先看看不快的底蘊。
子:無他,都是另一籮自我製造的麻煩!
泥:……
子:您現存的世界可用不著麻煩罷?
泥:我也有懷念麻煩的日子……
子:怎說?
泥:不同世界自有其不同麻煩的個性。
子:唔……
泥:談談一下您的麻煩罷!
子:都是水酲大小的問題。
泥:是關乎體積容量的問題?
子:也許是罷……
泥:是您的還是人家的?
子:兩者都是。
泥:先別理人家,先弄好自己的。
子:但又是相對的事,總不能分得那麼清楚。
泥:唔!也是……
子:我想從不拘酲的大小,那怕它一朝破裂也何妨!
泥:您既然能想及此,還有甚麼「麻煩」可言?
子:是水……
泥:唔……
子:是質的問題!
泥:水的形態多變而難料,其質更難下設定論……
子:只恐怕又是另一種強求罷!
泥:說回來仍是您怎看水酲的問題!
子:當真?
泥:若不是酲的存在,水怎向何用焦燥?
子:唔……
泥:您求的水質,因它不配您的酲!
子:真的是破酲的時候?
泥:都是泥打造的,何用如此著緊?
子:只怕一個碎了,又找來另一個取代!
泥:那又何妨?
子:就先學打造一百個酲,再來找您……
泥:我有的是時間……
子:只怕我沒有……
泥:您也有!
子:哈,對!有!
泥:慢慢來罷!
子:或許造到第九十九個酲,已不再在意水質的問題……
泥:就讓水也自行解決其質性。
子:如酲般,其「泥性」亦然。
泥:唔……
子:都是打造的功夫。
泥:都是「一舊泥」罷!
子:哈,對!
泥:陪貓玩玩去罷,對打造的功夫有幫助。
子:哈,對!
泥:……
子:謝謝先生。
泥:又客氣了。「一舊泥」承受不了多少?
子:就試試罷……
泥:哈,也好!
子:當真?

(話未說完,先生已消失了。)

20070906

刺痛



時:早上
景:床上
人:中年男人、影子

* 一張豎立著的床,中年男子「躺臥」其中。

* 牆上掛著一個鐘,時間是六時三十八分。鐘,每隔三分鐘便自動走一個圈,回到先前設定的時點。

* 男人看來輾轉反側,似在無時無刻與床搏鬥。他的動作時急疾、時緩慢,時平伏、時焦燥。身體,似進入一種「異常狀態」,與床作「終極格鬥」……

* 男人的一舉一動,都變成一個投靠在牆上的黑影,似同步起舞,但又似不斷將動作拉開,展示其究竟,彷彿蛻變成一「獨立個體」,愚弄著跟前床上的身軀……

* 房間傳出一條聲帶,驟聽是一個「貼身訪問」,像是男人的「自我造訪」;他的聲音,仿按摩著身體,輕柔的沿著拉緊的肌肉,試圖尋找一條「可馴服自己的路徑」:

「怎麼了?又痛醒罷……哪裡?又是那個地方?」
「……」
「這裡對嘛?唏,先放鬆……讓我來……可以嘛?」
「……」
「就是這條肌肉……不是?還有哪裡?」
「……」
「哎呀!都痛罷?為甚麼不看醫生?」
「……」
「又確實是很難相處……他們是有效率的專家嘛,怎會聽你的吱吱唔唔……」
「……」
「不要動……先靜下來……深呼吸……將氣慢慢帶到痛的地方……」
「……」
「對……就讓他平伏一下……不要老是跟他作對!」
「……」
「又來?我不是早跟你說過嘛?這條根拔不了,你只可以跟它做朋友……」
「……」
「荒謬?人就是這樣嘛……你改不了……」
「……」
「來……哎呀,都說不用跟它纏……要有定力……」
「……」
「反正都是空的……就和空談一下罷……空空蕩蕩的……」
「……」
「就是這樣……很深的……去愛它、痛它……」
「……」

* 中年男人似進入一種自我催眠狀態,影子卻似不能自己的在糾纏不休。鐘,如是循環著……

* 中年男人一邊企圖平息身體的刺痛,一邊開始自言自語,時高唱,時朗頌般,假想用聲音構建一個自療的平台……

「……(模倣林子祥的歌)每一個晚上,我將會遠望,無涯星海,點點星光……(靜默)……星!我『一背子』都有!一點一點的……像千百支針刺在我腰背胸背上面……光!停不了……已二十多年來了!每晚都背著它們……無法習慣的……痛著……不!我不要再吃藥……已吃過太多了……還是自己來……甚麼醫生都看過,就是沒有認真的看清楚自己……哎唷!他媽的……老是死纏不放……就是沒好好的跟自己聊聊天……裡面就是太多要搶著拉你面皮爭風吃醋的小鬼……都似有話要說……你不用問……甚麼真正源頭……找到了難道就不會痛嗎……不信?來,跟我走一趟……當然是跑進去……看你可不可以看清楚問題的根源……不要老是談歷史好不好……它們每晚要作動總有它們的原因……為甚麽總要拉我回到那裡……過去就是追不了……要弄甚麼意思出來?那只是你的想像……放屁……甚麼應該不應該?他媽的……你管你的思想圖像,我管我的小鬼怎樣跟我鬥氣……你就是著迷於你的尋根究底……都是另一種怪癖的『痛症』罷……甚麼真實不真實……我的真實就是每晚一躺下就仿如睡在一張針氈上受刑,每天早上就像千條針蟲咬醒我,教曉我『真實存在』的感覺!不要跟我胡扯你的道理……你的歷史早成為我的現實,還有甚麽好談……我只對下一秒的可能有興趣……你愛怎樣詮釋也不關我的事,你的閱讀都是書本裡面跑出來的蟲,在你腦袋找飯吃……我真不明白像你的究竟怎樣過活……對,只是隔著窗遙想生活,不是過活……你找你的專家團,我管我背上的刺孔……有甚麼問題?都是各自創造自己的論述,跟我裡面住著的小鬼拉不上甚麼關係……呼吸!呼吸!我不懂嗎?我想我呼得比你更深……你的『深』我不懂,更看不見,但我知我的呼吸就像和我的小鬼學習閒聊,蠻痛快!你懂不了……你一大堆故事都是人家說過的,先撇開不談,但為甚麼總要拉著我的褲子走……將人家的『過去』看成我的真實?是甚麼狗屁來的?我的小鬼從來沒停下,它們自有它們行動的方位,它們自己會因應環境尋找出路,胡扯假設的理論阻擋不了它們行軍的方式……你要談的只是歷史全部的一個小小分區,從來就沒有竄進過我的骨頭爬行……你的帳目可有記載小鬼怎樣跟我每晚談話記錄?你的研究可不是你個人的建構,證實不了過去怎樣影響了我這副皮囊發臭的旅程……何必誇張事實……你的話只寄生在歷史及理論的假想上,按你的指意支配著我厎刺痛的詮釋,一邊將時間濃縮、一邊選擇你的數據案例、一邊簡化思考程序,以方便把我歸納成你『發現的意義』,當我改變我的睡姿的時候,你可有感受我的氣門遭受的壓力轉變?和一切在呼吸之間可能改寫『小鬼歷史』的雜技?當你一次又一次將故事綑綁在時間廊上某角落,又豈真可以釋放小鬼『弄情的態度』……請不要給我開任何檔案,更不用麻煩編製我的歷史……我知道我永遠不會符合你對『真實歷史』論述的要求……我只知道這張床比你還熟悉我的痛症……或許你以為比我知得更多,請不要因我而膨脹起來的自信,用以改寫你自身的歷史故事!記著:你也有你的小鬼……它們均沒有背負甚麼主義的包袱,只知此時此刻的滾存著生化現實,自我對應著身體的特殊經驗,長出不同的荊棘……它們不會認知你要製造的『權威』,你立論的『民意基礎』只會是小鬼的笑柄,因為你永遠竄不進這軀殼的現實,你試圖體制化的理念,倒頭來也難成大器……當數以億計的超級螞蟻型細胞兵團要進駐你身體某處起義,它們的『聲勢』必比你強!支配著你尋求『真實』的方式……每一個晚上……它們總提醒我:是時候收起你的傲慢,這個世上沒有『沒問題的真相』!放棄你試圖影響我的文字!放棄你對我思想的重整慾望!放棄開展市場立論的夢話!在我的世界裡,唯一的『死線』是當你硬要規劃我的時間處境的時候!不用花言巧語!不用公證人!你只管重寫你的觀點角度,對我而言,世界上根本沒有一樣的文章,何況是養活著千千萬萬『同胞』的軀殼!我……可不真是我!我,只有我的剌痛,體量著我的存在……每一個晚上,我將會遠望……」

* 時鐘又剛回到同一個點……
* 影子因疲憊而再沒動……
* 中年男人的身體仍在抽搐著……

20070825

誰說貓兒不講話2:難得自白



時無定。景自選。一一,貓,自戲其中……

誰叫我一一?荒謬。花喵!貓就是貓。我的「名字」,只是你的意識玩意,給我附加的「記憶編碼」!來來來,先給我開一個 facebook 戶口,把我存放在人間網路上,試看看我每分鐘可攝取多大的點擊率!我擔保,我的「體面」不比你們差。奈何你們根本看不上我,但也真不打緊,我要求不多,每日三四次 mini-feed 就滿足!不用給我加簽任何「附加機密」,更不用甚麼 wall paper 將我粉飾一番。我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小白貓!只道一日,不知怎地,一位老友把我看作《貓城記》裡的「討厭鬼」,巴不得把我弄成像你們般滿肚子牢騷,難怪四個月大便要我先承受人家粗暴的一腳,搞得我半聾半盲!連大小便後也忘記要自行清理。好在有兩個好姊妹,不厭其煩的幫我「執手尾」。也好,倘若能一腳化解人家生活上積壓多年而無處渲洩的戾氣,我是甘心情願的!我真不會哭哭啼啼的。貓有貓的顏面,何用你著緊!請不要把我打進老舍的世界,借我過橋,翻開你們自家的劣根性!我只愛吃、愛性和睡覺。說我孤僻也無妨,你們老是喜歡談人家身世的臭氣,我可管不了!給我一隻蛋?虛擬的禮物可不用了。實實在在一盆貓草較受用。不用花喵! nyaa、meow、miaou 也無不可!終日古嚕唧啾、 purring、 hissing、咆哮叫春又如何?我也有我的心肝脾肺腎,管我是甚麼貓科 Felis silvestris catus 般動物,說起來你我的基因排列也有九成多相近,不用與我斤斤計較誰比天高!雖則我天生腎敏感,但我夜行的速度一定比你快!誰說給你們馴化了一萬年?在我的肚皮語系裡,繁殖著我自由混合的血統。最少,我們沒有因「血統不純不正」而動刀動槍,那只是你們自製的一場又一場惡夢。你一腳把我的腦袋震破,像要把我送到「火星」探險,卻隱瞞不了你自蠶於文化道德及經濟政治的腐朽,教你氣血栓塞!唉,只是何必借我消解你的悶氣!哀哉的應是你!你的「土國城漕」,我從沒興趣!你的「盲動」自有你終日高唱的理論去支撐!我有我的自如,只不是你眼裡的「不我活兮」!不我,又何妨?我,只是一頭「棄」貓,隨遇而安。我的傻勁準是我的福氣罷!最新的花名應叫「踢不死」!管是一粒紙米,或是一隻飛過的蒼蠅,我自有我辨色的國度,自娛其中。你就是沒有我的閒情逸致。我的腦袋根本不用「長進」,因我的世界不談考牌、上位或甚麼 corporate performance,我只需學會運動全身(單是每隻耳朶已有三十二條可靈巧自控的肌肉),隨音源氣色,翻我的跟斗,拉展我的筋骨,已夠我一生受用!擔心我的「甜點味覺」可有你般濃?哈,多糖對你身體也不好!我知總有一天,難逃你的閹割,那只一再證實你企圖控制我的存活方位!我本行走無聲,卻竟挑釁著你的嫉妒和不安,將我加上鈴噹,以防我夜間向你偷襲?我不是「冷血動物」,我體温確實比你還高!「貓城」裡的「舞步」和「蠕行」姿勢,比你還要細密。在土耳奇老家,全是我自由出沒的祖先兄弟姊妹。我的超凡嗅覺早預知你日復失調的精神國度,大抵老舍筆尖下的「貓城臭氣」早擁抱著你,心坎處,填滿可笑而滑稽的悲愁!不代表我要詛咒你像老先生般一朝投河自盡!我不是甚麼文學家,更不用還我「清名」!我的吶喊,誰真箇認真!我不用你給我「平反」,或搞甚麼「保育」姿勢,只想靜下來,讓我繼續餘下的貓生!儘管只有十年八載又如何?貓自有貓戲,要睡的時候誰也管不了!我心跳得比你快並不代表我終日驚心動魄,只因我的血性或許比你強!身體反應不但比你敏捷,更比你耐熱!請不要說為了我常開冷氣機!不管一一二二或三三倆倆,我自會執拾我的「殘局」,運用剩餘的「有限視界」,「單眺」世界究竟可如何再與我接軌?不用抱我、呵我,我樂得自由在某一角落,你大可自簽自檢我 facebook 名冊上可有可無的 sticky notes,又或是在網上 shop around 你的「自尋短見」又何妨?你的數碼世界我實不太在乎,只知我祖先流浪多年,駐足在我身體內的基因變數自有其自然定斷。只要三塊眼皮仍未移位或錯配,我自有我餘下半盲的貓眼界,繼續乍看「貓人的愚昧」!我想我的「落後」沒你般煩惱;我的「麻木」沒你的「不仁」;我的「苟且」不像你狗苟蠅營的「諂媚」!我確是「矮貓」一隻,在「矮人」的國度裡「戲逐貓生」罷了!安安如一一,其安可真恰恰調調?貓貓,本沒「矮人」的頭腦!仍有點「驚」,但無怨,無悔!我甘願自我「簽保」,重投貓世代,自唱自花自喵自活!只是你,從來沒真箇信任我!一一,依然如一!

20070817

誰說貓兒不講話



時:某日下午
景:文物展覽廳
人:女兒、母、父、護衛員

(展覽廳全白,中央放置著一個貓樣的花瓶,也是白色。花瓶體態像一隻高傲的白貓,身上隱約一條裂痕。展品頗有鄉間氣色。一名護衛員坐在一角,正在打瞌睡。母和女兒入。母,中年,身穿白色。女兒十一、二歲左右,衣著頗講究。二人目睹展品,似有所觸動。良久不語。父入,一身西裝打扮,臉上似永遠掛著笑容。他見二人對著「一隻貓」,若無其事,直溜入另一空間。)

女:牠值多少?
母:這是非賣品。
女:我是說哪隻貓。
母:一一?
女:牠不會回來,是嘛?
母:我想不會。
女:……
母:牠會好轉的。
女:……
母:醫生也說牠會變回一隻快樂的貓。
女:但牠已終身有缺憾。
母:牠會完全康復的。
女:牠值多少?
母:一一?
女:剛才pet shop看到的那一隻!
母:……
女:Daddy說沒有問題。
母:這隻花瓶真美。
女:媽……
母:似一一。
女:我去找Daddy。

(女兒離開。她的腳步聲吵醒了護衛員。)

母:牠會沒事的。

(電話鈴聲響。母拿出手電,查看後放回手袋。)

母:你會好的。一定會。

(父入。他正在通電話。聲音清澈有力。)

父:對。無問題。我明早會親自到機場接機……好。一言為定。

(父走至母旁。無奈的也望著花瓶。)

父:真別緻……
母:……
父:我明早要五點起牀……
母:唔……
父:已兩天沒好睡了,早點回去吧!

(母看得入神,沒回應。)

父:妳也累了,一起回去吧!
母:你為甚麼不早點叫我起牀?
父:你說甚麼?
母:再遲十五分鐘或許連命也保不住。
父:……
母:怎樣向人家交代?
父:……
母:每次發生事總要我來執拾……
父:又來了。可不可以回家再談?

(電話鈴聲響起。鈴聲是一首叫The Naming of Cats* 的歌。)

父:喂……對……無問題……我會打理一切……放心……counseling 方面我會跟進……對……我也覺得學生理論根基不足……尤其對 strict father model上最不理解……今年會搞多一點相關的工作……affectional bond 方面的工作似乎不夠……對,是我負責……無問題……我也擔心overparenting 的問題,我有個女,所以我很了解……現在流行談 Richard Gardner 那一套 parental alienation syndrome,我想他談的relational aggression 可以考慮加入課程……Robert Triver 的 theory of parental investment 是嘛……可以一試……用四百多萬去搞真不容易……無問題……承蒙關照……時間是急了一點,但無問題……我明白……我相信一定有成效……保證無問題……哈哈……無問題……好……一言為定……

(護衛員走近,示意不準講電話。)

父:(依然微笑著)對不起!

(母依然聚精會神的望著花瓶。)

父:是時候回家……
母:囡囡呢?
父:我怎知道?
母:她說去找你……
父:我沒看見……
母:她說你應承買一隻貓。
父:有其他辦法嗎?
母:你想清楚?
父:你知道我正忙著,怎有時間再跟她周旋下去……
母:先不說她。問題在你。
父:又來了。
母:前晚才發生的事難道忘記了?
父:只是一隻貓。
母:牠不是家中一份子嗎?
父:……
母:那是你經常掛在口邊的……
父:教女嘛!
母:你知牠對囡囡有多重要?
父:小朋友很快會忘記。
母:……
父:她不是看中了剛才pet shop那隻名種貓嗎?
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父:大學裡要做的事已沒完沒了,怎能再為一隻貓纏下去?
母:不是家中一份子嗎?
父:教女嘛!
母:前晚發生的事……
父:牠不是已渡過危險期嗎?
母:為甚麼?
父:你知家裡的規矩。
母:牠只是一隻四個月大的小貓……
父:牠就是不規矩。
母:牠干擾你看電視?
父:不是牠還有誰?
母:那晚停電。
父:我怎知道?
母:一定要如此懲罰牠?
父:我只想……
母:按你的旨意行事!
父:……
母:一地血。
父:……
母:為甚麼總是我來收拾殘局?
父:回去吧!明天還要早起。
母:腦部受的震盪夠牠一輩子難受。
父:貓有九條命。
母:對,牠比你強!仍活著。
父:醫生不是說牠會變回一隻快樂的貓?
母:……

(二人電話鈴聲同時響起。父再接電話。母看過了留言短訊,回頭深深看上貓瓶一眼,凝重的離開……)

父:老總,怎麼了……好……無問題……今年 parenting 這個 subject 我會接手……無問題……他們是有問題的……對於提供 physical shelter 和 nourishment 方面還可以,但 physical care 那方面的意識似乎很不足夠……我同意……後生的真不懂事……你說怎辦……他們就是不明白 intellectual security 的意思……放心無問題……我會在 counseling 方面叫他們反思一下……對,應再研究有關 models of parenting 上下功夫……唔,就是……civilized forms of discipline 很重要……如我老師說 behavioral control 和 accountability 仍有很大商榷空間……我會下個星期寫好份 project proposal 給你……幸好收生情況達標……對……四百萬還可以……好……謝謝你……對……謝謝……再談!

(父收線。才發現母不見了。只見護衛員又走近。急急腳想轉頭便走,卻碰跌了花瓶。碎片滿地。父看見護衛員一片無奈之際,他從袋口拿出數百元放在花瓶底盤上。掛著笑轉身離去。)

(女兒入。見花瓶不見了。只有數百元在眼前……)

(護衛員呆站著。對講機不停傳出:請講。請講。)


*The naming of Cats 是百老匯音樂劇 CATS 裡面一首歌。全劇歌曲文字源自文學家 T.S.Eliot 的詩作 Old Possum's Book of Practical Cats 。

20070610

無言的日子



時:已過
景:持續遷移
人:......

......定格十八分鐘。
燈沒暗。
戲,沒完沒了。

20070530

暮雲‧春樹










懷念黎鍵

時:空
景:空
人:雲、泥

【泥正在自挖一條坑,雲見狀,停在半空,細看泥情……
【泥肚裡依稀仍燒著一團火,竟觸及一條從遠方延展至足下此間的根,停下工作,思量其所以……
【雲淡然飄下,靠近泥凝望處……

雲:仍是要苦纏不休……
泥:……
雲:放手罷!
泥:……
雲:應說是「尋根究底」?還是「尋幽探勝」?
泥:你走了。容易說話。
雲:哪邊風景不一樣……
泥:你才開始另一旅程,怎能這麼快定案陳詞?
雲:哈,你說得對……
泥:老師曾問:「牆頭高處一塊青葱小葉,其根何處來?」
雲:必定老遠……
泥:怎說?
雲:難道不是?
泥:真不容易……
雲:那是生趣罷!
泥:……
雲:坑,挖了多天?
泥:早已沒算日子了……
雲:唔……
泥:這幾天潮濕,感覺很重……
雲:春樹開花後,又是蓄水儲肥時候……
泥:唔……
雲:看你心火依然,何事?
泥:沒甚麼!都是老毛病……
雲:煩雜事,多年積年,月積月,日積日,難免!
泥:本自有消解處,只是過底紙般不勝負荷……
雲:化氣後,會漸入佳景!
泥:當真?不知能否挨上哪麼長的日子?
雲:自足自律,自然自在!
泥:哈,真說得容易……
雲:修行不管外道!刻意修身自顯亂倫!
泥:坑徑深淺難料!
雲:何不先將腦袋放在一旁……
泥:就是不能安靜下來。
雲:世界總看似性不定、情不終、格不正……
泥:如此根長,其源豈此?
雲:終一日煙消雲散!
泥:連此間也抓不住此間……
雲:那是時間的弔詭!
泥:……
雲:虛實之間,難免錯摸連篇!
泥:你現在身處的地方理應看得更清楚。
雲:何以見得?
泥:難道又是另一假像?
雲:肯定沒你般實在……
泥:怎說?
雲:輕了……
泥:不好嗎?
雲:風起雲湧,混亂有序……
泥:……
雲:還是自家手上拈弄的實在!
泥:心早往坑裡埋!
雲:不要少看光的滲透力……
泥:這條根怎挖?
雲:為何要挖?
泥:不知道。
雲:那麼便停下來,看看天上風景!
泥:放不下。
雲:……
泥:你也曾幾挖過……
雲:……
泥:你看見的又是怎樣的一條根?
雲:似大同小異,但又不一樣……
泥:心路和思路的軌跡,老是交纏得難辨其色。
雲:怕是罷……
泥:看你澄明多了……
雲:都是一朵雲罷……
泥:你看見那棵樹嘛?
雲:哪一棵?
泥:那接近枯乾的……
雲:……
泥:這條根應是它的……
雲:……
泥:不會是其他的……
雲:是嘛?
泥:我只是這樣想……
雲:……
泥:你怎麼了?
雲:還可以怎樣?
泥:甚麼時候再上路?
雲:上路之時。
泥:雲散的日子不比雲聚少。
雲:我繼續學習……
泥:坑,還是老挖著……
雲:天邊外也有很多黑洞……
泥:今天雙手累了。
雲:明天再來。
泥:黏著手心的感覺還可以……
雲:哈,不是嘛?
泥:對,明天再來。會見到你嘛?
雲:看風罷。
泥:唔……
雲:來了……

一如既往,風來時,雲飄移遠去。春樹,迎接著初夏陽光。泥,都看在心裡……

20070519

渡‧彌縫篇













時:不詳
景:白色
人:法官、049123

【法官面向一片白色,以空洞的手勢,支撐著身體向前移行的每一步。
【049123看似是他的「故知」,悠然相伴……

法官:你看見嘛?
049123:還有甚麼好看?
法官:是一場瘟疫來臨的先兆……
049123:那只是你依然焦躁不安的幻影……
法官:是嘛?
(靜默)
049123:這裡可還有甚麼可發瘟的事?
法官:那要我來做什麼?
049123:這裡不需要一個法官!
法官:那麼你……
049123:也再不是你的階下囚。
法官:那麼我……
049123:跟我一樣。
法官:怎可能?
049123:你仍看不見自己身處的現實?
法官:……
(靜默)
法官:我們怎可欠缺正視世界的應有意識!
049123:請問這裡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靜默)
法官:一個教人急欲懸止中斷的「非正常世界」。
049123:你的「正常」只是一種美學般的幻見罷!
(靜默)
法官:做人豈可沒有核心價值?
049123:我也曾這樣想……
法官:小時候父每就是這樣教導我……
049123:……
法官: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049123:……
(靜默)
049123:你我就是曾幾墮落在這誤識裡的瘋子……
(靜默)
法官:我曾是操控一切「正常化」價值的權力核心!
049123:不是。只是一個被特許授予權力的器皿!
法官:我怎會沒有想到?
049123:……
法官:一個看似超我的美麗權力機器……
049123:……
法官:支配著一切行動的核心,還以為……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視野……
049123:……
法官:是一種超越的召喚!
049123:是一種超越的餵養!
法官:是一種阻擋探索困局的權力幻覺!
049123:是一種虛假而自求豁免的戲法!
法官:……
049123:一切空洞如斯!
(靜默)
法官:當一個人過度認同任何一種意識形態……
049123:一種你早已假設成自己生活主體的怪物……
法官:一生假設著受眾的「應有利益」……
049123:假設著一個毫無政治活動的「和諧」困局……
法官:「妖魔化」任何可能破壞平均分擁利益的一方……
049123:一個切頭切尾陷入自我構建的「妖魔化」「敵對派系」……
法官:試圖阻擋任何不規則的意圖……
049123:確保自身的超然……
法官:閹割或禁制任何可能出現的「亂倫」……
049123:我們歸根都成為「互相閹割基制」下的副產品!
法官:各自倚靠著對方的存在而繼續維持假裝表象的完整個性……
049123:藉對立驅動一致認同的、一起建構的夢境!
(靜默)
法官:有過的……
049123:還重要嘛?
(靜默)
法官:由讀書、考試、執業等一切按編制成功上位……
049123:卻從少問哪是一系列怎樣形構的位置……
法官:一切理所當然的完成人家架設的任命……
049123:「高官厚祿」的保証!
法官:哪不是任何一個正常人想有的嗎?
049123:假如說是「不敢有違」的「真相」,不如說那是「自我圓謊」的最佳捷徑!
法官:那是社會主體的滾軸!
049123:是一條假設的滾軸!
法官:你我都彷彿是精神病患者?
049123:各以空洞的手勢,以謊言假設著真相的存在……
法官:真相是……
049123:一條條不斷尋找戀物的可憐蟲!
法官:以美麗之名編構著向天堂哭訴的痛苦……
049123:藉以達到在痛苦中自我愉悅的美幻境界……
法官:在永遠質問存在現實間自我塑造或顛覆著的「創傷意境」……
049123:在瑕疵上求證著自身欲望的純美……
法官:在從無到有……
049123:再從有到無的過渡中……
法官:調較著任何可能偏離失衡的意識景觀……
049123:誇大任何可能的「合成病癥」……
法官:胡吹誤察著萬物衰敗的困局……
(靜默)
法官:前面是什麼?
049123:你不是說另一場瘟疫嗎?
(靜默)
法官:不要跟我說笑。前面是什麼?
049123:誰跟你說笑!如你所說:是另一場瘟疫!
(靜默)
法官:真的?是嘛……
049123:你覺得呢?
法官:……

二人停了下來,呆望著一片白色。無語。

20070511

過‧渡











時:空
地:空
人:自在

空蕩蕩的舞台。
四人分別先後走出舞台,仔細打量四處空間。
其中一人拿出一張設計圖則,展示給其餘三人細閱。
他們各以腳步或手臂量度空間距離,後在地面貼上標記。
隨後拿起膠布,按圖示在地上標貼出兩個長方格。

四人分別換上囚衣,二人一組的自行分配到兩個長方格內。
四人在方格內又各自標記自己的「地盤」。

一望著二,用神量度自己與二的距離。
二沒在意一,只打量著自己的立點和世界的關係。
三凝視著四的步履,卻忘記了自己的「住處」。
四彷彿不能靜下來,來回踱步於想像的現實裡……

四人突然一起跳出方格。
他們一起打量留下過的身影。

一:來過……
二:走過……
三:去過……
四:錯過……
(靜默)
一:過程……
二:可真如此?
三:過錯……
四:可猶不及?

四人先後又出入方格裡外,似發現一切已時過境遷,另一番味道……

一:不過如是……
二:理過其辭……
三:透風就過……
四:透不過氣……
(靜默)
一:雁過。
二:留聲。
三:怎說?
四:過去!
(靜默)
一:如是……
二:一過眼兒……
三:但求……
四:無過!
(靜默)
一:錯身而過……
二:都是爭功諉過……
三:閉門……
四:都是過此以往……

四人回到各自認定的方格內,其中一二彷對一切擦肩而過的大感興趣……
方格內,似錄盡雲煙事:
進了「房」,又一大堆扔過牆頭的思緒,實難棄過圖新;
跨了「步」,又因看不過眼前人事,豈真能觀過知仁?

一又再打量著二;二瞌上眼,似在悔過自新。
三又再凝望著四;四似仍是「關著門」過日子,少理人家眼光。

一:擺渡!
二:(靜默)
三:南渡……
四:(靜默)
一:誰來拉纜子?
二:(靜默)
三:濟渡無期!
四:(靜默)
一:古渡千秋,難渺!
二:(靜默)
三:橫大江?普渡何人?
四:(靜默)

四人同離開方格,遠眺界外另一光影方格,只見一張空椅的影,孤獨的冷看昔日的「南征北討」……
一名油漆工人抬出梯架,將光影染紅……
四人凝望良久,沒語。
一再沒理睬二;二仍瞌著眼……
三再沒凝望四;四仍在迂迴踱步……

椅子,傳出四人(不規則)的聲音:
知覺/進入了物質/自然/純粹/無法區辨/誰家的主體/永恆地作弄著自身/內部/可有與身體符應的東西/當下/是怎麼的構成著/不屬於我的/肉身/找一個位置/一個可躲藏自己的暗格/可隱藏真實的物質代碼/體驗/不可能的過去/被編納入隸屬人家杜撰的境界/蠶蝕著思路的可能出口/我想/我思/盤據著存在的中心點/等待另類世界的降臨/在任何可能發生差錯的狀態下/無法完成理想的想像/無法/面對謊言的真實存在/無法/選擇/或區分/歷史構成的/不完全假像/過錯/過去了/又走回來/尋找替身/承傳著假設的主體論述/不接受/任何可能出錯的/無條件的/生命構成/知識/早淪為表象/權力/倫理技術的支援問題/找不出半點真理的線索/說真話/畫真畫/雙重還原後/只是外在不斷變種的/自由闡述空間/倫理的軸/在轉/審美的軸/在轉/知識的軸/在轉/社會的軸/在轉/身體的軸/在轉/自然的軸/在轉/一切符號/徵象/在轉/心/橫渡著萬物的差距之間/與時光/擦身而過/紡織著/連串光怪夢話/在最近距離的差錯間/假定真理的容貌/我/我/我/可不是我……

四人各自站在方格內,凝望著椅子的黑影。無語。
油漆工人將四人也染紅。

20070425

渡‧愛國篇












時:自我建立
景:自我發現
人:049123、三塊臉孔、獄卒

【049123呆站在「自我發現」的房間一角,凝神注射在某一線光處,良久不動、不語……
【三塊臉孔在黑暗裡凝視著049123。三張口你來我往的支吾以對地吐出一系列似不相關但又相互叩問的話語。
【獄卒自成一角,把玩著唱盤上的一隻黑膠唱片,時有時無的播放著一些斷續不一的沙啞音樂,似不相關但又相互和應著三塊臉孔發出的聲音……

一:還受得了?
二:沒想像中那麼祟高……
三:自我證明著……
(靜默)
一:我愛你!
二:我不愛你!
三:我沒有想過愛你……
(靜默)
一:在這種……
二:審美的經驗中……
三:再次雙重否定……
眾:我不想感受不再愛你的感受……
(靜默)
一:我愛的不一定是你!
二:我愛的可真是你?
三:我愛的可沒有你……
眾:我愛的根本承受不了我愛的你!
(靜默)
一:結集。解散。
二:驅神。驅鬼。
三:再解散。再結集。
眾:我愛任何有合法地位的一方管它對還是不對……
一:雙重標準。
二:雙重顛倒。
三:雙重肯定。
眾:雙重無效的概念……
一:三重形式。
二:四重議論。
三.五重雙重的辯證與審查。
眾:重重修正著發表愛你宣言的病理還原模式!
(靜默)
一:我愛你……
二:但我不肯定你愛不愛我……
三:無論任何情形下我也不愛你……
眾:無論怎樣也只能呈現出愛你的無效性。
(靜默)
一:一個概念。
二:另一個抵消著概念的概念。
三:套用著無法解釋的新概念……
眾:無法名狀的概念。
  無法呈現的概念。
  無法鬆脫的概念。
  無法自由運用的
  概念。
(靜默)
一:我肚餓。
二:我需要愛。
三:我要勞動。
一:我愛你但我也愛他。
二:我愛你因你是我擁有的資產。
三:我愛你但誰也管不了我應怎樣去愛自己。
一:我愛不愛你的感覺。
二:我愛不用想去愛你的感覺。
三:我愛不清不楚的愛著你的感覺。
眾:我一朝甚麼也不愛又如何?
(靜默)
一:我撒謊。
二:我自我。
三:我包容。
一:你不夠徹底。
二:你不夠體面。
三:你不夠誠實。
眾:你把我完全規劃在你的部署底下……
一:你。
二:在話語和非話語之間……
三:滑行。
一:你。
二:在不斷轉移歷史的規劃下部署……
三:不對等的關係。
一:你。
二:我。
三:在不相同位置對望。
一:對望。
二:祈望……
三:一種異變的可能。
一:沒有額外的意涵。
二:沒有假設的體制。
三:沒有沒有的無奈。
眾:沒有。
(靜默)
一:這種天真。
二:探問。
三:不斷置入「雙引號」。
一:我依然……
二:站在外邊……
三:等待出發。
(靜默)
眾:自我發現。自我建構。自我證明。自我配對相關的感覺邏輯……
一:找不到。
二:習以為常地愛你的原因。
三.引離日常的經驗規劃去重組可不可以不愛你的不安地帶……
眾:你。推促我。進入陌生的離合之所。
一:封包著。
二:圍繞著。
三:無法打破的既成思想線路。
一:跨越著。
二:轉化著。
三:無法扭轉的戰略部署。
眾:唯進入自我生產自身主體的創作狀態……
一:擬訂愛你的最新戰略。
二:再擬訂不再愛你的自身條件。
三:向你問一句……
眾:我為甚麼不可以不愛你因你早已不是我想愛的你?
(靜默)

【獄卒繼續埋首尋索刻在黑膠唱片上的奧秘。
【049123依然沒動。
【三塊臉依然木納。卻制止不少「口部活想」的衝動。

一:我和你。
二:假想著……
三:一個「共同世界」。
一:我和你和他。
二:容不下……
三:異變著事實知覺。
一:我。
二:沒有我。
三:沒有他。
眾:只有你迂迴在「自我」的「世界」。
一:看不見我。
二:看不起我。
三:或太看得起愛你愛得太深之過……
眾:在各自想像的領域中……
一:遺忘了各自的本質結構。
二:還原不了各自移花接木的根本構造。
三:集合不了沒可能和諧或釐清的概念。
眾:各自表述。
  各自建築。
  各自分析。
  各自議題。
  各自
  完成那根本完不了的想像。
(靜默)

一:他說你一直在他心中。
二:他不敢說你愛得異無反顧。
三:他說他已給你安排轉換了監獄。
眾:他說他可說的都早已說了……
一:他也是特派專員。
二:他也愛說愛他是自己的職責。
三:他……
眾:卻不知道你愛的梁任公是何許人。
一:他也說他心繫家園。
二:他也說他有一份工要打。
三:他……
眾:寫的家書的地點卻與你的不同。
一:他也說愛你愛的他。
二:他也依法說著崇高的說話。
三:他……
眾:早隱蔽了不想你看到的他。
一:他……
二:可不是他……
三:更不是你想像應愛著的他……
眾:他
  只是一種
  陰影與魔法的存在。
  在
  遮蔽中
  開顯
  愛你的囹圄想像。
  在
  可能技術下
  作「無條件」的
  連乘著
  一條愛的軸心!
(靜默)

一:我……
二:可否還原……
三:我的愛?
眾:直至你真的開顯你的視覺圖像……
一:在曖昧的……
二:倫理軸上……
三:評估愛你的可能空隙……
眾:我……
(靜默)

【獄卒像一間「的士夠格」的唱片騎師,瘋狂旋轉著黑膠唱片,讓鑽石唱針刮著看不見底的深溝,模擬著愛的瘋狂聲音……
【049123仍站在原地,只是光早不見了……
【三塊臉孔隱蔽在黑暗處,不再發一言。

20070404

渡‧審訊篇










時:不詳
景:不詳
人:049123、主控官、獄吏

【獄吏將049123押至台中央,後自行走對大後左方一空置椅子坐下。
【主控官從「證物櫃」內走出,坐在台下右方。他翻開檔案,一頁頁的開始「檢閱」其呈堂證物……
【主控官從「證物櫃」中,取出一件接一件的物件,分別要求049123按其特定姿勢拿著,以「展示」其「控方陳詞」……
【049123按如下一系列「指引」接上物件和動作要求(每組動作要求十分仔細,動作的間距有別,看主控官是否滿意[或如何在意]其表現),過程中既不發一言,亦沒展示任何「自發的表情」。
【主控官活像一個「魔術師」,把玩著一組組嘗試極力抹去「煞有介事」色彩的「物理符碼」,卻又掩不住其「鋪張揚厲」著「儀式」的「形象闡釋」:

▲伸開兩臂,像衣架般左右拉直;右手拿著一本書,左手一本銀行存摺;
▲將一套女人長衫裙連衣架放在身前,頭偏左,眼望45度角上方;
▲擺出一個「逆」字的姿勢;
▲左手抱著電話機,右手聽筒,頭半垂,腰半彎,膝半屈;
▲口咬一支墨水筆,左手執著一本「紅星記事簿」放在胸前,右手伸前作按搖控器狀,屈膝而「坐」;
▲兩手高舉兩張照片:一張是塗污了的毛澤東照,另一張是讀中學時做話劇扮紅衛兵的劇照,作跳水狀;
▲戴上黑眼鏡,自畫上唇膏,貼上粗眉(黑膠紙),作打刼狀;
▲眼蒙上白紗,左臂掛上紅色臂章,手執天秤,右手握拳高舉一個黑色木槌,左腳提起至腰作操兵狀;
▲雙膝及左右腋窩各夾著一叠信件,右手托著一隻酒杯,左手一隻燒雞脾;
▲頭頂平衡著一個青蘋果,兩臂開展成十字架狀,口貼上黑膠布,兩眼睜開,不得眨眼;
▲身上掛上一個桃色胸圍,褲子被拉至鞋面,右手拿著望遠鏡,左手一條馬鞭;
▲雙手打開一本美國時代週刋(封面是YOU作為2006年度「風雲人物」),兩腳離地,坐在一叠一米高的黨部文件上……

【主控官的「陳詞」漸漸變成一系列自把自為的「即興動作設計」……
【在主控官「審問」049123的過程中,獄吏拿出手提視像電話,以極低聲量與自己的兒子談話。他似自成一角,無動於眼前發生的任何人物徵狀……

「……媽不在?你一個人?唔……功課做好了沒有?甚麼……你聽我講……你甚麼也不用說……我不在不表示我不知道……你看著我……面向鏡頭……我可以看見你的一舉一動……媽怎樣說我不管……我每一分鐘都盯著你……不要胡吹……你知道我是幹那一行的,我怎會走眼……看著你的背我也知道你在想甚麼……你還想不認……面向鏡頭……不許動……媽回來也改變不了我的看法……你的眼睛沒動但我看見你的腦袋不老實……你還要賴……上個月都說好了又怎樣……我現在說不行……誰說你可以……這個家是誰賺錢回來的……你不用管我怎樣……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不要再耍我……你這樣侵犯了我作為你父親的合法權益:就是要監管你的一言一行,你每一根眉毛怎樣動我也不會放過你……因為你違反了我規定的方法去拿你不應拿的東西……家中每一件東西的位置我最清楚……甚麼人甚麼時候移動過甚麼我都心裡有數,你不要撒謊……媽有義務指正你……你就是想我罰你……我說的就是法律,誰說要跟進……媽也管不了……面向鏡頭……我說面向鏡頭……不許動……你在想甚麼……你的手還在動……我不管……我說的每一句話就是聖旨……他媽的也管不了……你記得我訂下的規矩嘛:第4條第2款,確認家裡每一部份權力都由我來決定……你以為是開玩笑?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前一次不罰你是恩賜,你懂不懂……我最不喜歡人不聽話……哭有甚麼用?你就是想我罰你……面向鏡頭……我再跟你說多一次:乖乖按老師的要求完成你的功課……老師不用證據,他的主張就等同我的主張……花那麼多錢把你弄進去就是想你好,學建立主張之前,先學習聽話……同學指證你一定有原因,還用查嘛……我說不用就不用,少廢話……我不管你喜不喜歡……你不做好我就真的不高興……你想爸爸不高興嗎?爸爸不高興會怎樣……知道就好了……我剛買的糖不許動……那要看你了……媽也不許……不要管我!我自有判斷……都看你乖不乖……唏,鏡頭在哪兒……面向我……給我一個吻……怎麼……還是不開心……我已經很容忍你……你不要再自討沒趣……爸爸還在工作……快給我一個飛吻……唔……記著我每一句話……我回來再檢查功課……下一次再要見家長我便鎖起你……再犯連媽也不放過你……望著我……不許哭……給我看看你雙手……為甚麼不剪指甲……我下班回來前要將它剪好,否則不准吃飯……快去……唏!我還未說完……快去!」

【獄吏結束談話,如常靜默的坐著。
【主控官「審問」完結,最後將所有「證物」用繩連在一起,將繩結放在049123的嘴巴上。
【獄吏上前,拿起手提電話攝錄「證供」。主控官臨行前,將一條法官領帶扣在049123頸上,隨後走入「證物櫃」離去。
【049123任由擺佈,沒發一言。
【突然一道強烈閃光,似將一切「攝錄在案」。

20070327

渡‧兄弟篇












時:鎖定的時刻
景:監獄一角
人:049123(弟)、兄、獄卒

【監獄內一間「特別室」,中央放置著一張十二呎長枱,兄和049123各坐在兩極,獄卒坐在中間。枱上一部啟動著的錄音機。
【三人靜默良久,不發一言。
【兄拿出一張刋有049123的新聞照片的報紙,放在枱上。他雙手不停試圖弄直已捲曲的報紙角,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好說似的……
【049123凝神的觀望著其兄的「手部運動」,沒發一言……
【獄卒的手電響起,打破室內的靜寂。獄卒從容地按停錄音機,後接上電話:「……」也是「沒發一言」,半分鐘後隨即放下聽筒,再按上錄音機……

兄轉身望向觀眾,白:
「兩兄弟,這樣面對面,還是第一次……不知應談些甚麼……一直以為『正常』生活是理所當然的事……突然覺得我們倆兄弟很陌生……倚傍著的只是兒時三兩籠統片段……之後……便相互倚賴著這些三倆的印象來溝通……我真的不明白……或許應說根本沒打算去明白……從來就是按一般習慣,假設著各自應走的路……他走上的,似乎家中上下從沒認真過問……或試圖去明白一二……只假設著:他也不會喜歡談自己的事……三十多年來,我們各散東西南北,各找各路,從沒想過要留下……只有他……獨是對這個地方著迷……爺嫲爸媽都不是這裡人,他們常掛在口邊:可以離開便離開,這地方沒甚麼可留戀……彷彿這句話變成我們命運:總是站不穩!一旦穩定下來,又很快築建起新的焦慮……年前,不知為甚麼……我們都回來了……只有他……突然說要離開……怎會?這處是他最重視的地方……他怎會真想離開……但是,我們竟沒有人認真追問……各自只管繼續忙,沒撥出一分鐘去想:他為甚麼離開……也不奇怪,我們從來聚少離多,都習慣了……不是他便是我……總是要跑著……我們都不會因誰離開、或甚麼不舒服發表任何意見……那恐怕是一種不成文假設著的『尊重』罷……真荒謬!骨子裡根本沒真關心過……尊重對方嘛……就連他想甚麼也沒弄清楚……直至他被人家拉進來之後,我們才開始讀他的文章……但……太遲了罷……我還是不明白……這麼多字……哪裡來的力氣……我相信他重視每一行字……我想我們心裡都曾笑他忙著的不值一毛錢……都是浪漫的空想……我們都這樣想:只是一份工作,何用如此費心?有兩餐糊口便算……我們畢竟連一分浪漫也沾不上……說他不切實際,不如說自己思想從來沒進步……但一個人……又怎樣與這龐大的國家機器對著幹?真是以卵擊石……我們笑他像一個過時的讀書人……彷彿永遠擁抱著屈原般放逐的悲痛……只是今天……這裡連一條可對著高歌的溪河也沒有……更莫說甚麼高尚的情操……誰真會對他認真?誰會……連做兄弟的……也沒談得上理解……或試圖理解那份執著的美麗……只因為是兄弟,我發現坐在這兒……那種不知如何是好的荒誕……那突然湧上、圍剿四周的陌生……直愕愕的……似嘲笑著因血緣而帶來的混沌……我,歸根從未理解過他底世界的邏輯……想不通沒有房產、沒有投資、沒有兒女可怎樣過活……一切……理所當然的……幸運他還有一個愛人……想來她也挺累的……家裡的……一整年都是飛來飛去……各人像老是要抓住一點東西!東找找、西找找……卻不知找著些甚麼!三十年才聚首一次半次……只知盲從的不斷要向上爬,不敢停下來問問:要些甚麼?只有他……好像甚麼也看得通透……似不在乎……但其實看上去……他在乎的東西比我們更多……更深……更苛求……一種不存在的假想……弄得人頭昏腦脹……」

【049123依然凝神的觀望著其兄的「手部運動」,沒發一言,唇間卻暗露絲絲暖和的微笑……
【獄卒似被「禁錮」在兩兄弟的存在間,沒有出路!唯對準錄音機,慎防它運作上的「失誤」……

兄的視線從沒放在049123身上,只是向著觀眾,續:
「那天晚上,收到家人來電,說他被扣查,我正在看<百萬富翁>……我似不為所動,竟繼續看電視……腦子一片空洞,沒想出可如何反應……但我很記得那一個晚上的自己……那突然靜止的真實:電視、家具、光線和家人傳來對獎金問題發放的爭議……才明白:我根本不認識他!不認識……這多年沒見面……唯一想過的是:用錢可以解決!但……多月後,才跑到他家,翻看他書架上的東西,彷彿初次認真地去看他一眼……他喜歡看書看電影……我們似乎都假設著:那些都不是現實裡的東西!我記得……那天我拿起他架上其中一隻電影光碟,是一套名叫Bolivia的阿根廷電影……無聊間我看了整套戲……初時還以為是一套舊片……黑白的……後來才知道是2001年拍的……相信沒多少人會到戲院看這些電影……談的是一個非法移民的工作遭遇……教我聯想起昔日留美也作過非法勞工的日子……從來不願多想這些問題……只是想賺夠了便離開……又或是找機會正式申請居留……想起來,曾碰過的、或共事的『非法勞工』不少:南美的、墨西哥的、中東的、印度的、香港的、大陸的、台灣的……還有來自加勒比海的華裔……但我……從來沒認真想過這眼前現象的究竟……只想『順利過渡』……Bolivia……教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多年來骨子裡多少次有意或無意間試圖去掉自己的中國性……但又不知為甚麼……不知怎地……那刻我的眼淚突然湧出……像突然明白阿弟為甚麼花上這多年的力氣……但……有用嗎?我不敢再去想……我擔心再想下去,才發現自己經年挖著的是一個怎樣的洞穴……我……已是一個合法的美國公民……但……我為甚麼老是想著回到這個地方……一個移美多年的伊朗朋友,911後終日連電郵也遭受監控……我不敢想是甚麼權力遊戲……或許,這個地方……早馴服了我們的好奇……早放棄了學問的衝動……只知……或許我們都太天真……沒認真解決過心裡的恐懼……Bolivia跟Utopia……像一直作弄著你我一生的思路……兄弟……我不敢說我現在明白……但最少……我真的……想……明白你多一點點……只是……一點點……」

【兄的「手部運動」停止了。第一次望著049123……
【049123依然凝神的觀望著其兄已靜下來的「手部運動」,沒發一言……
【獄卒的手電又響起,打破室內的靜寂。獄卒從容地按停錄音機,後接上電話:「……」
【三人,再沒發一言……
【錄音機傳出沙啞的國歌……

20070314

渡‧亡友篇









時:白
景:黑
人:聲

【一個黑房間,出現兩個人影:一個在吃飯、一個坐在對面,看著人家吃飯。
【吃飯的是一名獄卒。
【另一個是一位正接受「拷問」的新囚犯。
【枱上有一盞燈,射著被「審查」的臉孔。
【二人沒發出一言一語,似正膠磨著一種特殊的肢體式權力關係,過程發出連串很實在的身體碰撞聲、物件碰擊聲、呼吸聲等。由始至終,沒有半分嘶叫或真實問話。
【黑房間的天花板出現兩個人頭(「工」和「尺」),觀望著房間內的一舉一動。房間,亦因他們的凝視和存在而變得有點「不真實」。二人的「對話」,調子和節奏簡約,沒投射出太多情感。

工:你不應來這裡。
尺:都來了。
工:那年沒送你走,真有點遺憾!
尺:有此想法,已是一份難得的心事!
工:你認識他嘛?
尺:不認識。
工:聽說跟我一樣……
尺:是嘛……
工:也是搞文字的。
尺:自然。
工:想來我真不明白……
尺:還有甚麼不明白?
工:他們把你關上五年,後來又給你勛章……
尺:都是他們排的戲罷!

【獄卒走到囚犯背後,將他的雙手拉起,高舉。囚犯沒有反抗,只是任由差遣。
【獄卒回到原位,繼續吃飯。

工:你不應來這裡。
尺:都來了。
工:這不是一塊值得重遊的地方。
尺:我明白。
工:哪為甚麼跑回來?
尺:……
工:當年還受不夠嗎?
尺:我不會這樣想。
工:想啥?
尺:……
工:那年頭我還未懂事……
尺:現在懂便成。
工:我仍不明白。
尺:現在去明白也不遲。
工:很累。
尺:先休息,後再想。
工:就是想不通。
尺:聽聽這裡的聲音。
工:這裡沒甚麼好聽!
尺:試試看。
工:每閉上眼睛便好像見鬼……
尺:不用閉。只用心去聽。
工:……
尺:舒服點了,是嘛?
工:……
尺:那幾年,我用心的去學聽。
工:……

【獄卒扭開收音機,傳出柔揚音樂。
【獄卒隨後拿起燈,走到囚犯身後,近距離的照著他的臉孔。
【囚犯沒有疑動。手仍高舉。
【獄卒的口仍咀嚼著剛才吞下的食物。
【獄卒滿意後,拿著燈,與之起舞……

尺:怎樣?
工:……
尺:舒服嘛?
工:哪是甚麼?
尺:是你的心聲。
工:怎可能?
尺:難道是幻想?
工:我不知道。
尺:慢慢來罷。
工:誰教你的?
尺:是這地方。
工:怎會?
尺:是真的。
工:他們哪會不管你?
尺:管不著我的心。
工:這不是最折磨人的地方嘛?
尺: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工:我不明白。
尺:慢慢便會。
工:……
尺:再來一次。
工:你真不應再來這裡。
尺:都來了。
工:值得嗎?
尺:看看老朋友嘛。
工:……
尺:那年沒想到要先走了,趕不及提醒你……
工:我也沒曾在意過你……
尺:不是時候罷。
工:想起來我實在太天真……
尺:天真沒甚麼不好!
工:你說笑?
尺:是認真地真!
工:難道我不是?
尺:……
工:那幾年你怎樣過?
尺:……

【獄卒突然關上收音機,走到囚犯身旁,拉開他的椅,教他坐「空氣椅」。隨後再撐開他的口,把燈將口照著。
【獄卒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吃喝。
【中央空調突然啟動,傳來轟隆的噪音。

尺:都是一樣。
工:不是沒齒難忘嗎?
尺:當然沒有忘記。
工:那已夠受了!
尺:……
工:不難受嗎?
尺:看你怎樣面對和消化箇中經歷……
工:還可以有甚麼好的?
尺:你聽見嘛?
工:聽不到!看不見!
尺:再試試。
工:……
尺:……
工:是甚麼?
尺:是你自己。
工:……
尺:那五年我就是學會了這些……
工:這聲音?
尺:對。
工:之後呢?
尺:隨遇而安。
工:但是國家的發展等不來。
尺:也急不來。
工:外邊的朋友都看著。
尺:那你自己呢?
工:我不可以令他們失望。
尺:他們本來便看不見希望。
工:……
尺:是你的出現給了他們發聲的空間。
工:你不愛國?
尺:我愛一切生命……
工:不是每一條生命都可愛!
尺:所以先學會怎樣去看……
工:有時間嘛?
尺:那是這個地方的「特產」……
工:都是人家安排的。
尺:那還看你怎樣接納「安排」!
工:他們可不會讓你好過。
尺:那看你如何安放心事……
工:我靜不了。
尺:那才會重視真靜下來的重要……
工:真的可以嘛?
尺:還有甚麼輸不起?
工:……
尺:試試何妨?深呼吸……
工:……
尺:再來。
工:……
尺:你聽……

【獄卒吃畢。胡亂將枱面一切都撥到地上。他的靴底觸及玻璃碎片,發出教人難以忍受的聲音。
【囚犯仍坐著「空氣椅」,手高舉,但沒有異樣。
【獄卒衝前將囚犯的身體「東拉西扯」,囚犯依樣照單全收,彷彿沒流半點汗。
【獄卒最後將燈關上,房內隨之發出連串激烈碰擊的聲音……
【良久。一切才回復平靜。
【房間,全黑。

尺:呼吸……
工:……
尺:再呼吸……
工:……
尺:有看過小津的電影嘛?
工:看過……
尺:他總愛低角度攝影。
工:……
尺:年輕時不懂。
工:……
尺:後來就是這樣的地方教曉我……
工:……
尺:一種低角度的心!
工:很靜的。
尺:很靜的。
工:細看眼前人事。
尺:一切影拾……
工:遊過……
尺:蕩蕩悠悠的……
工:跟我吐露心底聲音……
尺:那用急?
工:細看……
尺:很美……
工:對。很美。
尺:……
工:我聽見……
尺:……
工:我看見……
尺:……
工:我遇見……
尺:……
工:我,見……
尺:……
工:……
尺:……
工:謝謝你。
尺:老朋友嘛。
工:……
尺:要走了!
工:唔……
尺:繼續……呼……吸……
工:唔……

【燈突然亮起。房間一片紊亂。囚犯依樣高舉雙手,仍堅守不屈的「坐」著。
【獄卒坐在地上,喝著啤酒。再沒望上囚犯一眼。
【電話響個不停。

尺(V.O.):那日子……心亂……如麻……一切像……無條件投降……四周……填塞滿……投降的證物……你堅持說你沒有……收音機……電視機……傳出……每日新聞……在剪接房內……不停的……運算著……鋪天蓋地的影像……俘虜了人的意識……你堅持說你沒有……誰牽制著……文字的列印方位……抬頭……巨型廣告牌上……打印著的棕櫚樹……又一次……動搖理智……人群……爭分奪秒的……竊聽著……衝向耳窩的……混碼……慌言……你堅持說你沒有……但你……頭骨……至尾龍骨……之間……無時無刻……感應著……大氣層裡……綜橫交錯的……急趕應運上市的……長短電波……借流言……統領著……大腦……你堅持說你沒有……心事……都給人家的「香口膠」……捲住了舌頭……方寸……腳步……聲……隔牆的……呼喚著……彷彿像……廣告……一概都掛上牆頭……列表著……最新精神感召的頻率……誰家迴響……指令著……每日心向……皮肉間……呼喊著……赤裸的……碰觸……兩腿間……指望著……與身邊走過的……任何物動……交配……肚皮……從來懦弱……每日按時按候……鼓聲震天……你堅持說你沒有……歷史的蒼涼……借時勢……被分拆推銷……承包式……急闖……交感神經……壟斷著……思辨的方寸……三流的專家團……又被邀請……將百物……上下顛倒……愚眾生於……掌權者的……視界……誰家攝錄機……又按掣將魂魄攝走……假想著被重視的尊貴……心亂……如坐針氈……你堅持說你沒有……誰有一部攝影機……給你……凝固這刻……鎖住一切聲音……一切……聲音……誰說你沒有……

【電話鈴聲停止。
【黑房間內如前一切靜止。「工」從牆上爬下,逐一細看房中人物。

尺(V.O.):你……我……甚麽時候……迷信了……手指間蠕動的……印象……坐在地上……泥土的濕氣……給你我每日上課……精神……隨廁管的沖水聲……混入大海某處……除卻親朋的擔心外(他們的擔心又委實不受控制)……最少……學會了……寧靜……這裡……這裡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只有……寄居在腳趾間的疽囊……沒有郵箱……沒有每月的打單信……沒有電郵……沒有傳言……沒有供樓或交租的顧慮……沒有排場……沒有餐單……沒有糧袋……沒有股票……沒有嘈雜的精神干擾……沒有「沒有」的焦勞……只有……你自己……親眼目睹著……時間……如何……蠶食著……生命……蠶食著……自己……骨頭……皮膚……眼睛……毛孔……心肺……胃壁……肛門……尿道……筋脈……腦袋……在相互爭奪的戰場上……尋找聲音……沿任何可想像的管道……在身體狂奔……滑行……似急欲找尋母親的陰門……竄回胎盤……卻又因湧現的胎盤記憶……再一次……遊逐於母親軀體……有過的精神晃動……每分每秒……存在著的……晃動……餘下……只有能寄望……自己……掌控著呼吸……的……尺度……再沒有人……可移動你的神志……無語的殘酷……侵佔著掌舵的……靈位……呼……吸……呼……吸……你……還可往哪兒走……只有……往……你的……深處……重繪……生命版圖……可聽見……「老九」*又向你呼喚……是他……給我……重整……新生……是他……這位老朋友……教曉我……借小津的攝影機……簡約的……再一次重構眼前景色……一切……原來離去不遠……不遠……

【「工」走至獄卒坐處,拿起剩餘兩口啤酒,喝著……
【黑房間突然變得發亮。光,瞬間充盈整個空間。數秒之後,又回復先前的黑暗。
【及後,「工」站起,面向囚犯,模倣他的姿勢……
【燈暗。


*「老九」是新加坡已故編劇家郭寶崑先生的重要作品之一。郭先生亦曾因「異見」被當地政府監禁多年。

20070313

阿瑟‧威利












時:二零零七年三月八日
景:香港IFC外的高空吊架上
人:阿瑟(M)、威利(W)、清潔工人

【阿瑟,原名Arthur Miller,原籍美國,是一名劇作家。兩年前二月十日逝世。阿瑟應是他此間遊至香江的「附體魂魄」。

【威利,原名Willie Loman,原籍Arthur Miller1949年劇作《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裡的重要人物。威利是遊曳了過半世紀後寃魂不散的意識體,及至香江,巧逢「作者」於IFC玻璃幕牆外遠眺此夕人間風景,遂又一次暫借上人家軀體,開始其「皮藍德婁式」的追索……

【二「人」似不約而同的出現於香港IFC外一個高空吊架上,他們背向一幅又一幅正往「上」移的玻璃窗幕,似時空錯置的對碰著二者的第N次對話……

【一位清潔工人站在他們身後,只埋首抹玻璃窗,似從未意會二者的「存在」……

W:昨天這城市又多了一宗家庭暴力事件……
M:是嘛?
W:看來這裡到處都是我「家族」的後代……
M:那麼你在這裡應該逗留多一會……
W:說笑!有用嗎?
M:……
W:你在我身上寫下的「死亡咒語」,此間大派用場……
M:你似在嘲笑我!
W:豈敢?沒有你,哪有我?
M:……
W:我?真可算甚麼?只不過是台板上一名小腳色!
M:那正是寫你的原因……
W:你只是借我嘗試整頓自己的過去罷了……
M:不要低估一切可轉化成創造力的經驗……
W:創造了又怎樣?你或已名利雙收,我卻仍然潦倒……
M:那只是一種世俗的假設……過去和現在是分不開的朋友!
W:但你已走了……留下我……你對我從未認真!
M:你太多疑!
W:那畢竟是你創造的性格!
M:或是一座思辯的起跑器……
W:你終於肯直認我是你的工具……
M:在某程度上回想,我也是上蒼的「公器」……
W:但你從來都因此耿耿於懷……
M:……
W:我不是你的鐵證嗎?
M:太多不必要的家庭悲劇了……
W:可真有選擇?
M: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明白?
W:你根本沒有給我安排一條出路!
M:那是要透徹認識之後才會明白你身上箇中扭曲……
W:誰真有勇氣去認識自己?
M:…… 最少嘗試!
W: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假想!
M:可說的都在你身上說了……
W:那都是你在我身上玩弄的把戲……
M:不是我。是人容讓給社會繼續製造妄想……
W:你怎可如此卸責?
M:你仍沒有醒過來……
W:我的暴力感正按年遞增!
M:可有正視過悲劇的源頭?
W:……
M:你為甚麼經常發白日夢?
W:那只是你設計給我的圈套!
M:怎會是圈套?
W:難道不是?
M:……
W:我嘗過了……但他們可真會想嗎?
M:那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事……
W:都不過是一種「假設的藝術」……
M:從「假設」寄望找到行動的出口……
W:哈,我倆不是都找到了出口?只是再沒有「行動」罷了……
M:……
W:最近他們又把我搬上舞台……
M:……
W:我……可看不見我……
M:……
W:聊是一個軀殼……
M:……
W:沒意義的存在著……
M:……
W:我試圖遊進黑暗裡尋找一二可觸動的聲音……
M:……
W:……你為甚麼不作聲?
M:因我已經有你……
W:讓我先弄清楚:我可不再是你的僕役!
M:我當然明白。
W:我也學會了借用人家軀體……
M:……
W:尋找可能的……
M:面相……
W:妄想!
M:……或許……你是對的!
W:我早淪為人家另一個「消費對像」罷了!
M:……
W:……
M:我曾有過的暴力感,因你而得以平伏……
W:難怪我的暴力感卻重得可以……
M:你可有你的舞台……
W:你依然對它心存幻想……
M:我只懂寫。
W:……卻倚賴人家去完成你心底行動……
M:我不能完全主決行動的方向……
W:那你根本不應開始!
M:就連我自身的「開始」也不是我主導的……
W:於是你借我過橋?
M:……
W:聽見嘛?像那些政客,繼續搬弄是非曲直……
M:我可不是「政客」!
W:難道是「政治家」?對,你也算是「家」–編劇家!
M:那只是人家方便安放眼界的遊戲……
W:那我是甚麼?
M:……
W:一個角色!一個悲劇人物?一條患上妄想症的可憐蟲!
M:……
W:不是嗎?
M:嚴格來說,你是!
W:你……
M:不同時候,我們都總有自己的角色……
W:廢話!你信不信我會跳下去……
M:……

【清潔工人一不小心,丟掉了他手上的工具……

M:你怎樣跳我也管不了。
W:哈!因我打不死?比死更冷!
M:……
W:你可離開了,我卻沒完沒了的受盡煎熬……
M:……
W:你作為「造物主」實在「極不完全」!
M:……
W:我連誰去演我的選擇也沒有……
M:那可不是製造著你一生的精彩?
W:你在挖苦我?
M:那只是你性格上的另一條痛筋!
W:我不會繼續容許這樣下去……
M:我仍等待著那一天……
W:我一定會……
M:也許那是你唯一可「超生」的日子!
W:你說甚麼?
M:我要走了……
W:你可以到哪裡?
M:找下一個軀殼!
W:和我一樣……
M:……
W:……

【清潔工人沒停止工作。玻璃幕牆內的影像,依樣一幅又一幅的向上升……
【阿瑟和威利默然不語。

20070228

渡‧懷想篇













時:午夜
景:探訪室、囚室
人:049123、女人、空間裝置員

一幅沉厚而納悶的英泥牆,將049123封鎖其中。從閘往內張看,049123正在書寫著「一封信」– 一封每週必需呈交的反思報告……

女人獨自一人坐在「探訪室」,她面向著一部攝錄機說著心裡話:
「又到春節了……已記不起上一次我們一起過春節是哪年頭……我們都不是愛熱鬧的人……但春節……總是教人思絮翻飛……假如你真的有機會看到這盒錄影帶的話……讓我先拜個年……心想事成……身體健康……哈,沒想過一直討厭拜年的我……會突然認真起來……始終不習慣……算起來……這是第幾次對著鏡頭了……但對著它仿如見到你……只是仍未學會應該怎樣開口……今年我學嫲嫲在窗前當天處擺設了一張『神枱』……今日找個『當天』的窗真不容易……你先不要笑……你知我不是迷信的人……但很奇怪……重溯嫲嫲昔日怎樣裝飾『神枱』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一份已多年沒有過的平靜……記得嘛……你以前常常提起年幼時怎樣喜歡細聽嫲嫲跪在窗前唸經的聲音……放心……我知你不喜歡殺生……枱上沒有燒肉、沒有雞……只有一束花、生果和買回來的糕點……真希望可以自己弄……像嫲嫲般用上七天去準備一切……炸油角……蒸年糕……還有你喜愛的蘿蔔糕……你應該難以想像罷……真有點擔心你會笑我……自從你離去之後……環顧家中四壁……一景一物……仿似終日跳上跳落……左搖右晃……近月突然才意會它們間一直擁有著的故事……緊持著你留下過的手印……這個星期……執拾間……我的手指尖像填滿一份衝動……逐一追蹤每一物件……撫摸著它們身上有過的一點熱……一點記憶……它們……彷彿都刻著一幅幅時間版圖……有山有水有廟有脊樑……沿著箇中河川……我聽到……你的聲音……原來是這聲音……教我一直不能接近你……太美了……我是認真的……我承認我真的介意過……沒有這聲音……或許我倆的關係會很不一樣……但沒有它……便沒有你一生掛在心裡的美……或許……倘若不是因為它……這一年多我真的不會有如此氣力……去堅持著……我一直很怕這聲音……現在也是……但我知道真的鬥不過它……那幾乎是你的全部……你的全部……這聲音……竟成為創造著我此間生命的重要源頭……想不到……它點燃起的火……是如此令人難以相信……或是難以接受的……它……究竟是一把怎樣的聲音……」

「嫲嫲」呢喃的聲音從囚室中傳出……

空間裝置員拿著三個米高風走出,放在攝錄機旁。他來回進出了兩三次,直至攝錄機旁堆滿一支又一支的米高風後才離開。

049123仍在書寫……

女人續:「不知是甚麼時候開始……我時常向人家說『對不起』……昨晚……我竟向一隻蚊說了三聲『對不起』……不知是否睡得不好……眼光光的坐著……凝望著一隻蚊……你知我最討厭牠們……不作聲還好……靜靜吸我的血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不作聲……讓我安靜的睡……沒想過牠們二月初春便出動……這年來早了……我坐在床上……像你昔日般……手持電蚊拍……替我滅蚊……讓我入睡……想那是你最親近我的方法……昨晚……對不起……我也一樣……手執蚊拍……看著牠飛來飛去……不知怎地……我沒有消滅牠的衝動……是我第一次不介意牠吱吱喳喳……我坐著……讓那吱吱的聲音引我入睡……後來……你終於在夢裡出現……是多年來的第一次……你沒看見我……你……如常在趕稿……我不敢打擾你……牠……竟然放過了我……沒咬上我一口……真是難以置信……你……那邊有蚊嘛……」

049123仍在書寫……

「少時在鄉間長大,腳填滿蚊疤……我很怕人家看我的腳……你說:『那是大地給我刻上的文字!好看極了!』……初時我心裡真的甜……只覺沒有人會如此浪漫……現在回想……這份『浪漫』好像並不是因為我……那完全是你無底的想像……我一時間真的不敢再想……像會給人家笑我:『人家真愛的可不是你!』……不是……不可能……否則你那日不會如此勇悍,搶了人家電話,高叫我:『不要找你!』……那是我心感最被痛愛的一刻……但怎會如此……當我……成為眾人追訪對像那天開始……我突然像有了不一樣的存在意義……跟前的聲音……不斷擴張……教我更進一步被推入你的『浪漫深淵』……我的身心……早奉獻給了這莫明的聲音……家裡……這聲音無處不在……這裡……沒有因你的不存在而變得不一樣……四周大小器物……都刻著你底浪漫的『蚊疤』……呼喊著你的名字……這裡……獨欠一首祭典的春歌……給身體超度……我……有一陣子突然勾上一股衝動……冀望這裡的文字變成沙丘……昨晚睡前……又重看了藏在你書架上的那部我最心怡的電影……想你應知道我指那一部……已是第七次了……我……想像自己變了身……驟如身陷沙丘的女人……等候著……一個男人……一個沒有文字的男人……只有沙……你現在身處的地方,可又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我……真的不甘願……將一生埋葬在文字裡頭……我……愛我的蚊疤……我真的不再介意給蚊子針……最少那刻……我……感覺存在著……你明白嘛?難道你不累嗎?還要等完成你的浪漫總結才收手……那到底是你的……或是人家強求於你的浪漫……蚊拍……早沒有了電池……我乾坐了一整夜……等著那吱吱喳喳的蚊……認真的針我一口……」

049123停止了寫字,望著寫下的一張紙,呆坐著……

女人前面的米高風突然像自我揚聲,被連串閃光燈囂張的曬著。女人不為所動。

049123突然將紙一片一片撕爛,放入口中……

獄卒的黑影在牆上走過……

20070218

渡‧解網篇










時:某星期一早上

景:囚室
人:049123、獄長(V.O.)

【049123如常在做「早課」,他仔細入微的清潔每一寸可接觸空間,一絲不苟的執拾每一件可結緣的「有限物體」,藉動靜的韻律感受一分非比尋常的美麗。禪修,彷彿就眼下一景一物。手指,借觸碰把聲音傳至掌心,感悟起舞,一切教人感動。簡單平和的魅力,沿粗糙的地板開始,繼而滑過廁坑、旋迴廁盤,再輾轉繞道水喉管,由手腳引領身體,融入物界裡裡外外,像給靈魂施洗,磨亮那間令人難以希冀的寧靜……

【擴音器傳出獄長的聲音,透過閉路電眼,開始其「每週親善訪談」……

獄長(V.O.):早晨!

【049123停頓了「工作」,走到囚室中央,對著「電眼」畢直的站立,像等待「差遣」……

獄長(V.O.):唔……你今日氣色不錯……

【049123自動轉身,好讓「電眼」能巡視他全身狀況,後再回轉原位。

獄長(V.O.):可以了。這星期有甚麼特別想講的?

【049123簡單的搖頭示意沒有。

獄長(V.O.):好。可以再轉多一次身嘛?我想認真再望清楚……

【049123沒覺得不自在,按要求再轉身一次,神情自若。

獄長(V.O.):唔……可以了……這個星期有甚麼想法?

【049123依然沒有回答。

獄長(V.O.):思想教育真不容易,對嘛?你弄文字的應該清楚。他們待你已算不薄,還讓你轉送到我這邊來……多少人會眼紅的,你知道嘛?

【049123以純熟的手勢示意回到「工作崗位」……

獄長(V.O.):……當然可以……

【049123回到先前「暫停」的位置,又開始其「慣常工作」……

獄長(V.O.):這個星期的反思報告可寫好了沒有?你明白規矩的……多個月了,應有點改進罷!對著幹你我也沒好處……他們給你安排好,只要你肯清楚承認,接受思想教育……我一定不會讓他們為難你的……

【049123沒有回話,對他而言,一切聲音似變成身處環境的「必然整體」……

獄長(V.O.):最近給你安排了家訪,算盡了人事罷……你的家人也算息事寧人……沒太多不必要的小動作……鬧得阿公不歡喜誰都沒有好處……你知嘛?我也不想再呆在這裡……哈,他媽的,算起來,我比你在這兒的時間還要長……你不會相信……那一年,我還以為可以調至另一個單位……就是因為一份臭脾性……想來像你一樣……太理想……記得當年領導跟我說:「搞好這裡!這個地方最適合你!」哈,他媽的他竟然是認真的……一整便另一個十年……說實話……我的房間跟你的大小差不多……只是不同擺設……算起來,真可活動的空間比你還要少……堆得滿滿的……想起來實在有點荒誕……每天由一個方塊空間……遊至另一方塊空間……究竟我們……都在追求一些甚麼?

【囚室多了點蟲聲,弄不清是049123的想像或是他創造的意境?只見他愈來愈悠悠然的享受著一觸一覺、一舉一動的喜悅……

獄長(V.O.):……枱頭的檔案……從來沒完沒了的……每月每天由這一張到下一張表格的指定空間……由一二串文字符號到一行行數據指引的方吋大小空間……我似乎早忘記了外邊世界的真實樣貌……監禁著的……似乎是……我……你的行動……畢竟早成為我……整體存活的依歸……當你真要離開的那一天……恐怕又匆匆要找人填補空缺……眼前你這份檔案……總緊隨著下一份報告……無休止的連結著我的一呼一吸……彷彿你……是我……每日的「食糧」……你……明白那種荒謬嘛……看你……真比我自由……

【049123停了下來,朝電眼的方向望去,似心感「明白」……
【蟲聲,沒因此停頓;反之,比前更囂張……

獄長(V.O.):……說起來應謝謝你……是你們這夥人……給了我可繼續幹下去的空間……真的……你寫過的一切……我都全看過了……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清楚你……我不是不明白……但說不出口……你是知道的……最少這方面……你比我更自由……哈……有想過我在你的文字上做了不少筆記……部份恐怕比你寫的還要多……每一句……連我也不相信是自己親筆寫的……一字……一句……反鎖著腦筋的……管道……我真想……可以像你……像你……痛痛快快的……寫……真的……寫……像你……

【突然擴音器傳出玻璃杯跌碎的聲音……
【049123停下一切動作,稍候一會,回到囚室中央站處,若有所思的凝望著遠方電眼處……

獄長(V.O.):……

【049123繼續站著,沒移動半分。
【蟲聲遠去。囚室回複一片靜寂。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傳來零星的文件聲、書寫聲、抽屜開關聲……
【繼而又一片寂靜……
【049123沒有動。
【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049123依然沒有動,只是一道光打在他臉龐,照見他的盈眶熱淚……

049123:我怎會不明白……

20070208

渡‧飲水篇









時:無時無刻
景:囚室
人:049123、049321、獄卒

台板上規劃出兩囚室的平面空間,中間一「牆」相隔,各置有一張鐵床。

049123躺在床上。
049321也躺在「床」上,只是他的「床」獨是一個鐵框架,沒有床褥。
二人睡姿一模一樣。
049123轉身,049321也一塊兒轉。
二人不發一言,卻彷彿藉身體感應交流,之間「通電的磁場」似把相隔的空間融為一體。
很靜。只有通風系統在斷續的發出嘶啞的聲音。

良久。二人沒有移動半分。卻傳出二人「對話」……

049123:「聽到嘛?落葉……」
049321:「……」
049123:「它會留多久?」
049321:「……」
049123:「恐怕走得比我快……」
049321:「……」
049123:「又一塊……」
049321:「……」
049123:「今天算是豐收罷……」
049321:「……」
049123:「它在唱歌……」
049321:「……」
049123:「你聽見嘛?」
049321:「……」
049123:「它們應是兄弟……」
049321:「……」
049123:「同一棵樹……」
049321:「……」
049123:「這一塊較輕……」
049321:「……」
049123:「但聲音較厚……」
049321:「……」
049123:「像你……」
049321:「……」
049123:「真的像你……」
049321:「……」
049123:「雖然從沒真正看到你……」
049321:「……」
049123:「我深信……」
049321:「……」
049123:「牆頭的蜘蛛也同意……」
049321:「……」
049123:「讓牠給我倆拍一張照片……」
049321:「……」
049123:「好!不錯……」
049321:「……」
049123:「你記得嘛……」
049321:「……」
049123:「那一次,我口乾,想喝水……」
049321:(眼神有點兒湧動)「……」
049123:「三天……」
049321:「……」
049123:「沒一滴水……」
049321:「……」
049123:「你一句話也沒說……」
049321:「……」
049123:「就像現在……」
049321:「……」
049123:「凝望著天花板……」
049321:「……」
049123:「是你教我的……記得嘛?」
049321:「……」
049123:「口張開……」
049321:「……」
049123:「想著水……」
049321:「……」
049123:「一滴一滴的……」
049321:「……」
049123:「毛孔全張開……」
049321:「……」
049123:「心,張開……」
049321:「……」
049123:「天花板像吐出圖畫……」
049321:「……」
049123:「像一幅用水潑出來的畫……」
049321:「……」
049123:「我的腳趾開始沾上水珠……」
049321:「……」
049123:「我提起腳……」(沒半分移動)
049321:(身體似變得異常敏感)「……」
049123:「讓水珠倒留……」
049321:「……」
049123:「我急忙脫去衫褲,打開身體管道……」
049321:「……」
049123:「……讓水珠流過膝蓋……大腿……」(身體仍沒半分移動)
049321:(神色有點興奮)「……」
049123:「……肚皮……胸口……頸項……」
049321:「……」
049123:「還有……」
049321:「……」
049123:「就是卡在那兒……」
049321:(既興奮亦緊張但身體沒絲毫移動)「……」
049123:「還有一點點……再拉開一點點……」
049321:「……」
049123:「快了……不要急……不要丟臉……」
049321:「……」
049123:「到了……到了……」
049321:「……」
049123:「就在唇邊……讓它流進口腔……」
049321:(像達到性高潮邊緣)「……」
049123:「終於嚐到了……嚐到了……」
049321:「……」
049123:「我不敢太快吞下去處……」
049321:「……」
049123:「只讓它在口腔裡游……」
049321:「……」
049123:「一小點兒的……」
049321:「……」
049123:「……自由的……游著……」
049321:「……」
049123:「流著……滾動著……」
049321:「……」
049123:「好一滴水……」
049321:(持續亢奮般)「……」
049123:「終於……游到喉嚨了……半吊著……」
049321:「……」
049123:「沿著喉管流入食道……你叮囑我千萬不要急……」
049321:「……」
049123:「……對……對……不用收緊肌肉……」
049321:(像站在天涯海角般)「……」
049123:「讓它慢慢的……流進去……」
049321:(想呼叫)「……」
049123:「流……流進去……」
049321:(喜悅的淚水滲出)「……」
049123:「流進去……滋潤……每一分……每一寸……」
049321:「……」
049123:「……」
049321:「……」
049123:「不渴了……」
049321:「……」
049123:「終於渴到了……」
049321:「……」
049123:「一滴水。」
049321:「……」
049123:「謝謝您!」
049321:「……」
049123:「……」

良久。二人沒有移動半分。

獄卒的「大後方」燈起,他孤單的在飲啤酒……

20070206

渡‧訪問篇







時:立春前夕
景:囚室
人:049123、獄卒、採訪員

049123在囚室內「耍太極」,速度十分緩慢,神態自若。
獄卒的黑影,斷斷續續的呈現在閘門的「大後方」,他似在「打報告」……
二者似乎相互調合著,應各自「生存空間」,繼續「如常運作」:既倚靠著對方的「存在」,亦冥冥之中,建構著一種「交叉規範」的「和諧」……

採訪員突從天而降,在囚室的天花板上一個緊窄的通風口出現。他上身爬出,倒吊半空,觀望049123的動靜……

049123的狀態彷彿似動非動的擁抱著時間,享受它在身體裡外細緻滑行的微妙經驗,對「到訪」的「客人」未為所動……

採訪員:「早晨,先生你好?可以訪問你嘛?」

049123沒有回應,似從來沒意識這「天外來客」的「非常存在」,但又似很熟悉他的「出現」,手足蠕動之間,心,彷彿已意會「造訪者」「入侵」的「企圖」……

採訪語調時自然、時桔梗得難以切入049123的漫遊世界。他的「存在現實」與049123的「神化境界」,由始至終難以二者歸一,但箇中又存在著微妙的、超現實的「對照」關係,輾轉運算著049123的「意識版圖」……

獄卒「打報告」的聲音進進出出的似記錄著049123的每一個動作,又似是而非的與採訪員的語話節奏「裡應外合」……

採訪員:
「二月了.立春前不知會否下雪……今年這麼暖……你們南方來的應該習慣……無論天氣怎麼樣……人,還是要安份下來,對嘛……年復年,這個地方,總是逃不出祖宗的彆氣……五十多年走上過的路,可走到了哪裡……可以到哪裡……還是那麼髒……那麼不文明……還是……那麼……不誠實……那麼……冷血……真的一敗塗地!不是嘛……烏托邦……你或許不同意我的說法……否則你不會在這兒出現……真想不到特區土生土長的,竟有像你的……我還以為那裡的泥土……無法孕育像你脾性的人……你那年離開……還以為你因失望移民了……幹嗎還要自找麻煩,老在祖宗頭上的禮法禁忌動土……自由?誰不愛?只是在這裡……沒甚麼比思想的洗禮儀式更重要……你們做文字的難道連這點也不懂……最近……連我媽也動氣了……她……也是弄文字的……書被查封了……坐過牢……十年……不知是甚麼蠻勁……從沒有放棄寫的慾望……知……相信你們都知……不是嘛……但是她還在鬥……像每一個……都在鬥……沒完沒了……真痛……可不輕易溜出唇邊……最近有沒有留意新聞……對不起!忘記了你的處境……不知哪個記者現在怎麼樣?又給扣查了……我不懂甚麼政治……承擔……我們早學乖了……突破?都是夢話……誰真有圓了的夢……你又不是他們一伙的,為甚麼給他們緊張……每年都有不少像你的……給拉了進來……都像你……放在隔籬室……不被信任……你不用給我擔心,我沒有甚麼手稿……不上網……也不用手機打口訊……就連信用卡我也不用……這個年頭愈似開放愈容易給人家抓痛腳……無奈?有甚麼辦法?人家否決你是等閒事……你就是不懂怎樣跟人家打交道!臭脾氣……擱置這兒多久了?等候內部評估?他媽的……等……看誰有耐性……甚麼才算是『適當的時候』……談條件……這是唯一用錢也沒有用的地方……貪的……是權……你呢?你貪甚麼……理想?都是一種貪……誰會跟你認真……盲貴氣……」

049123沒有任何特別反應,繼續其「太極行」……
只是囚室似有地下水滲出,慢慢將049123的腳底板浸過……
「打報告」的聲音依然……
太極,自如揮灑……

「……我媽就是呆在這個死局裡……放不下身段……我甚麼都沒有:沒經驗、沒能力、更不懂甚麼國際知識……一無所有……有的都是人家給的……奈何……也算是一種『福氣』罷……能力?我沒有……外語……懂一點俄文,但現在不中用了……時勢又轉向西方學習了……真氣人,二三百年來還是在這個圈轉來轉去……既放不下自尊心……又不甘心老跟上人家尾巴……最後還是要學日本人般……先學抄……抄好了才談創新……一知半解便說三道四……有屁用……我?根本沒甚麼作為……對他們來說是微不足道……現在……跟八十年代不一樣,看起來,外表甚麼都似開放多了……媽說當年……連一張普通大廈的平面圖也是機密文件……骨子裡現在仍是……機密……都是意識權力的遊戲……誰弄誰……真分不清……還說自己不是太天真……從來對上對下兩種政策兩種態度……第一天進學校,媽就如此教我……我們這裡的多早學會這套……誰會踩線?誰真敢……這個地方最奇怪,遍地都是機密……貪!是犯忌!愛國?也是犯忌……地雷處處,所以我喜歡吊在這裡……甚麼竊密不竊物?一切事件全仗你把心放在哪兒……我不敢談水平……都是一份工,就連你們那邊的一哥也這樣叫口號……問題?不要以為你的資料一定比街檔阿叔的重要……一切在乎他們怎樣想……對,根本沒去想!都是按領導的面孔辦事……情理?看你怎樣弄活人家的思路……相符利益便可跟你多談一把,對嘛?守則……唉!你老是得罪人多、稱呼人少……管你有多少背景,有利可圖便可以……誰真想改革?只是另一種鬥爭的美麗名詞……不合理?那可只是你看到的現象?人家看到的你總要反……打翻了又怎樣……不要談甚麼……社會公器?這個身體生下來就是公器……不是嘛?我媽就是不放……常跟我說公義……甚麼專家都是托出來的……哲學家的『公義』也不外是另一種『專家砌疊的文字遊戲』……對老百姓有甚麼用……只想生存得有點點尊嚴……每天都有人跟蹤我媽……唉,她也『跟蹤』了我這麼多年……這個身體……也不知是她的還是自己的……一個兩個都甘願當奴才,有甚麼公不公義?難道你爸媽沒跟你說……對,他們都是逃兵,怎會講……不是都逃到特區嘛?你們要談特別?真沒你的……都是一種推銷術罷……或是……一種從屬心態……官僚、從屬!從屬、官撩!你滿腦子架構……太多太煩……你一定沒有留意廣告……今天談的是『服務至上』……講關係,懂禁忌……要排除不合群的心理障礙……還不明白……你老是要跟上邊談對等,怎談下去……對!人家謀用的口號就是:『元老的和老百姓的掌聲不可不聽!』……多美……少造次,多理解甚麼是平穩的過渡……權……從不放民用!情……所繫何處?利……謀者何許人……你怎可怪人家隱瞞疫情……弄虛作假……那是今天上位增值的本錢……思想……得跟上人家的行動綱領……腦袋怎會不平安……侵入腦筋的都是蟲,假設著苦戀的戲碼……何必呢……愛吃珍禽異獸有甚麼問題……隱瞞……這裡從來就是一處野蠻國度……封閉在自製的瘟疫裡,各自表述……」

049123突然停了下來,向上望:
「你不是要訪問我嗎?」

採訪員依然半吊著,他開始「耍太極」……
獄卒的黑影不見了,只剩下「打報告」的聲音,它似進入了不同維度……
049123躺進水裡,只用一條膠管呼吸,水中眼睛望著採訪員的一舉一動……
填滿文字的紙一張一張從天花板飄下,直至完全遮蓋起水裡的049123……

最後,採訪員停止「耍太極」,問:
「早晨,先生你好?可以訪問你嘛?」

沒有回應。獄卒的黑影又出現。「打報告」的聲音歷久不衰……

20070201

渡‧秋決篇








時:某年秋天
景:囚室/議事廳
人:049123、獄卒、清潔工人、聲音#1、聲音#2

049123獨自一人,瑟縮在囚室一角。他蹲在床頭,身體赤裸,凝視著整齊平伏鋪在床上的囚衣……

獄卒背著囚室,身倚閘門,抽著煙……

囚室外一片黑色……
燈亮,黑色遠方透出議事廳,內置一張白色的會議桌。桌面一片紊亂,零散著很多「剩餘物資」:食物碎屑、醬汁、水樽、飲料、廢紙和文具等;圍著的十一張椅子,似東拉西倒的……
一清潔工人正在打掃,試圖重整椅桌的「應有秩序」……
工人一件一件的將廢物撥到地上,隨即將一切掃入檯底……
工人舉動簡單而直接,沒半分多餘動作;
直至議事廳的秩序回復「常規狀態」,他才靜下來……

傳出掌聲。
一遍「主席先生,你好!」由遠而近……
主席位燈亮起……
「大家好!大家好!」
掌聲持續了近一分鐘……

049123沒移動半分。獄卒亦然。

全桌突顯得異常光亮。
清潔工人抽開其中一張椅作「焦點清洗」……

「謝謝。謝謝。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清潔工人拍的一聲拉下清潔著的椅,它應聲倒地,部份椅臂接駁位置剎時鬆脫……

聲音#1:
「今天這個會議的成果全仗各位鼎力支持。能夠和大家合作是我的榮幸。我一定會妥善處理一切。確保大家的願望可共同實現……」

掌聲又持續了近一分鐘……
清潔工人拿出釘和鎚,試圖修理「受傷的椅子」。他一下一下的「重鎚出擊」,椅子剎時一片片裂開,變得幾近體無完膚……

049123沒移動半分。獄卒正點上另一支煙……

「為保障大家多年來經營的一切一切,我一定不會放棄任何可能的渠道,落實執行大會合理合法通過的法案,果斷的解決任何潛在或可能出現的利益衝突。」

掌聲又起……

「我昨天已經向各單位先行打招呼,冀望今天可減省大家的寶貴時間,讓大會可從速及有效地完成今天要議決的方案。我承諾一經大家投票落實,我會竭盡全力為大家服務。」

掌聲又起,又持續了近一分鐘……
清潔工人又找來繃帶、繩子、膠布等,企圖給那張椅收拾殘局……

電話響起,獄卒接上:「……是的……是的……對……馬上辦……」
獄卒離開了「現場」,走入黑暗裡……
049123依然沒有移動;囚衣似被049123的視線馴服,乖巧的沒遊開過半分……
獄卒瞬間又回來,走到049123閘口,默默放入一支筆和一張白紙……
049123沒有反應。
獄卒又再背站在原來崗位,吸上第三口煙……

議事廳只有兩片光:一在主席位、一在破壞後修補過的椅子上。
清潔工人站在主席光環背後,一邊聆聽著、一邊修整指甲……
聲音#1:「為何偏要跟我作對?」
聲音#2:「言重了。根本不是你。」
聲音#1:「那麼是誰?」
聲音#2:「不是人!」
聲音#1:「是鬼?」
聲音#2:「對。是鬼!」
聲音#1:「哪裡有鬼?都是你自己弄出來的罷……」
聲音#2:「是你。是他。是我。我們每一個人。」
聲音#1:「甚麼意思?」
聲音#2:「你知我在說甚麼……」
聲音#1:「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蟲……」
聲音#2:「是我們的骨頭出了問題。」
聲音#1:「我的還在撐著!挺好的!」
聲音#2:「那只是你說的。」
聲音#1:「怎見得?」
聲音#2:「你只是看不見我……」
聲音#1:「那又怎麼樣?」
聲音#2:「還用說?」
聲音#1:「我不明……」
聲音#2:「怎會不明白!說笑!」
聲音#1:「我倒沒這個閒情。」
聲音#2:「我知……」
聲音#1:「你真的知道便不該如此!」
聲音#2:「我如此是因為我知!」
聲音#1:「……」
聲音#2:「時代早變了。都是多得你們做的好事……」
聲音#1:「廢話。」
聲音#2:「不長進!」
聲音#1:「是你不現實!」
聲音#2:「那要看你要談哪一重現實!」
聲音#1:「當然是這兒的!」
聲音#2:「還有那兒嗎?」
聲音#1:「我不跟你說……」
聲音#2:「自然不想……」
聲音#1:「你沒有機會!」
聲音#2:「我知難而不退!」
聲音#1:「自討苦吃!」
聲音#2:「沒甚麼不好!」
聲音#1:「值得嗎?」
聲音#2:「你我價值不可比擬!」
聲音#1:「那自然……」
聲音#2:「我有心理準備……」
聲音#1:「你自找的。可不要怪我!」
聲音#2:「不是怪你。只是怪主席……」
聲音#1:「……」
聲音#2:「為大家主持公道的主席先生!」
聲音#1:「少廢話。」
聲音#2:「大家心裡明白。」

清潔工人將一幅紅布蓋上會議桌;隨後
開始打掃主席用的椅子……

聲音#1/聲音#2:
「我沒有選擇/你怎會沒有?」
「我老了/誰都知道!」
「我不容許……/不破也自會壞著……」
「……任何人破壞多年來建立的一切……/架空制度!」
「都是老祖宗定下來的!/就是這想法腐蝕著大家的骨頭!」
「那也是人民的意願!/你跟我認真?」
「他們都投了票!/他們沒有。我也沒有。」
「你微不足道。/這個我懂。」
「他們自有其代表性。/但是誰拉上馬的?」
「那是你酸宿爛臭的誑言!/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假設!」

清潔工人拿出紅椅套,給一張張椅子套上……
049123緩緩站起來,穿上囚衣……
獄卒扭開卡拉OK音樂,自娛起舞……

聲音#2/聲音#1:
「玩了那麼多年……/大家好!」
「還不想放手?/每一個都有飯吃!」
「都肚滿腸肥!/這種日子有甚麼不好……」
「都是民膏民脂!/都是你虛構的言論……」
「堵塞著人民的腦袋!/你我一樣虛偽……」
「……/……」
對話給愈來愈大的音樂蓋過……

清潔工人將破椅推入檯底,連自己也一概躲了進去……
049123沒理會放在閘門前地上的紙筆,只是突然將身體倒吊在閘門頂橫柵處,觀看獄卒跳舞……
獄卒將煙放在049123的口唇間,音樂聲、坦克聲、槍聲、廣告聲、新聞報導聲一伙兒混在一起,直至教人再聽不進去才突然靜止……

一籮子食物廢料從天而降,將會議桌面全然覆蓋……
049123依然倒吊著,吸上獄卒那口煙……
獄卒繼續跳舞……
清潔工人從檯底竄出,全身卻已換上了一套黑色禮服西裝。他走到主席位坐下,自行以「廢料充飢」,大吃大喝一番……
掌聲再起,如雷貫耳。

049123以緩慢的太極手勢「唱歌」,身體仍倒吊著……

疲憊不堪的獄卒,坐在囚室閘前方寸地面,凝視著049123的「故事」……
白紙和筆在地上蠕動著,遊歷囚室每一角落……

20070125









時:不詳
景:囚室
人:049123、獄卒、聲音#1、聲音#2、聲音#3

049123,名,不詳。囚室,填滿文字……
此間,他胡弄著手上一根粉筆……
粉筆突然脫手,碎了在地上…….
他沒有拾起筆碎的衝動。
只是凝望著「碎片」的形態……

聲音#1:睡罷……
聲音#2:幻想。一種沒有任何價值的幻覺。黑色的。好像一隻戴上套的手。又一次穿入心房。試圖將僅存的感知偷走。若不是學會了易容術,恐怕早被下放黃泉。不可以睡。要保守著每一分秒可能的清醒。要學習在這僅餘空間打破一切常規觀念。讓幻覺衍生幻想。幻想衍生行動。行動再衍生聯想。非人。非物。非常態。繼續按任何可能發現的方式。活著。我。非我。額頭。標籤。只是你自娛想像。打諢的創造。轉一回。已是另一光景。知道。我。像蝌蚪般。自我蛻變著。我的行動。區分著我存活的變數。我的作品。就是行動本身。延綿不絕。革命。在這分這秒早開始。建構著下一分秒行動的個性。記憶。在循環系統裡自我編構著。再滑入虛空中。不知去向。當一切變得過份。過份自覺。過份愚昧。過份虛榮。過份用心。過份愛戀。過份痛恨。過份相信。過份盲從。過份憤慨。過份貪婪。過份於過份的端倪。在戰爭雲霧裡。思考災難的形骸。讓我變為模糊和混沌的戰俘。躲藏在似有還無的規律裡。在陸沉之前。靠死亡走近一步……

049123依然坐著。沒有行動。

獄卒走過,向他打了聲招呼,他沒回應……

049123從牀頭拿出一本書,又將它把玩一會……
他將內頁一塊一塊的撕成不同圖形,由碎粉筆的周圍開始,將之砌成像花瓣般開展放射的圖案;破碎的書頁,遂鋪天蓋地般將囚室地域幾近全然遮掩,剩下閘前僅可站腳的一小片…..

聲音#1:吃吧……
聲音#3:我看過你拍的一齣電影僅有的一齣黑白電影沒有聲音卻似歌唱著無言的美麗語言的荒謬一再體貼地輕撫著創傷穿過牆垣像一溜煙的輕柔進駐我想像把幾近凝固的神經再次活躍起來少理每日的巡察和監控把鏡頭鑲嵌在兩顆眼睛之間追蹤著手心沿身體每一毛孔打開它一個個各自緊持的天窗讓風讓雨讓露水借詩的橋渡遊進心坎直至因過度活躍或興奮的狂妄而突然死亡最後讓肢解回到泥土中重生管我是猶太人爪哇人黑人白人紅人或是半黃半黑半啡的新品種只知這刻貝多芬不願彈琴畢加索不再畫公仔連西蒙波娃也變得不男不女驚訝的看見像塑膠模打造出來的軀體在霓虹管下分件拍賣我愛但已不知應愛甚麼你可繼續用你的文字批判我存在本來就是悶藝我也不知說下去有何意義過去現在將來從沒有不承認相互協作的可能空間只是總有人想著應有的答案旅程還未真開始已堅持吹噓它終結的形態豈有此理你有你重構生命的策略在極盡荒誕荒謬荒淫荒蕪下自在想像又如何算不清男侍女侍或何許角色被一再傳召去完成故事更不打緊誰是他們的經理人因他們的國度實在難找上存在的真身倩影在無時無刻轉替著時空領域裡愛因斯坦也高叫我可不是我聲帶如泉水早湧入時光長河再造一個巴別塔也看不見天堂之門神的幻影又被套上人身假面繼續自我素描的天堂爭戰……

獄卒再次走過,送上一碗飯菜……

049123仍用腳尖站著,沒打算提起碗筷……
手,執著剩餘紙頁,似尋找著下一步出路……
眼,沒離開過粉筆碎落的位置……
傳來二胡拉奏著沙啞的「義勇軍進行曲」……
他拈起一粒粒米飯,將紙屑一塊塊的黏上牆頭……

聲音#1:熄燈……
聲音#2和3(唱頌):
陳李張黃何 都活著!怎講?
馮周鄭楊湯 沒言退卻。奈及利亞!
朱沈胡馬白 早跨五大洋!奔喪……
丁封焦皮左 獨愛飛霜和……走法律罅?
梁王魯勞方 沒應對!依然混沌……
甘金伍洪司 何事遠走邊疆?不了了之!
柴紅連石柯 自更新。難求!
劉鄧謝宗房 說要反覆思量!唯心唯心……
田高蔡苗豐 留不住。繼續砍伐!
賴榮翁董卜 真假難辨。屢尋短見!
余柏范元龔 葆光再?屢仆屢起!
葉黎容家饒 驟間變傳聲筒。試驗品種?
毛鍾徐巴古 換哨兼換腦筋,卻未如理想……
仇梅林昌史 聞風色變。唯厚粉撲花容……
曹陸惠江夏 說一切數見不鮮,迷離依依……
卓戎刁嚴華 以靜電感應……登絕嶺?
任章潘齊孟 睡眼矇矓,正在過冬……
孔莊甄芮班 連戰皆北!難免吞吞吐吐……
侯詹郜秋東 早退出沙場。免問!
匡牛申姬農 續尋新印象……快叫閃光燈!
宣袁柳唐經 開口閉口卻難理解!別信以為真……
井段巫穆姜 欲留芳後世,卻難禁假仁假義……
韓施呂薜路 從沒解放思維。失調失調!
奚彭岑貝屠 情何以堪?沒良心?
索邱邵安常 看透譁然輿論……哀莫大於心死!
荀崔明季武 一再亮起紅燈!亡命去也!
祖晏溫貢譚 雖難管說三道四,仍也文也武……
尚戈廖聞向 何用沾沾自喜?風聲蕭蕭兮……
蔚歐曾豐茹 沒想過中道崩殂!只因拿不準!
戚杜阮祁童 誰著意寄人籬下?獨缺維生素是也!
衛蒙充瞿良 無不義憤填膺?果真高傲不屈?
丘言年墨羊 獨醉承歡膝下……真相畢露!
聶黨繆屈汪 暗地臥薪嘗膽……善哉善哉!
還有……
裴符單元宋 龐倪郭仲雙 冷耿車居越 樂汝琴駱傅 柳鄒竇鮑鄔
羅韋郝殷湛 利談霍雍韶 國賈婁幸艾 都查閻廣關 冉燕易姚祝
浦須沙岳哈 ……

整個囚室幾乎全給破碎的書頁封閉……
049123蹲在牀頭,望著剩餘的一小團米飯,若有所思……

獄卒從門上小窗偷窺,卻沒說話……

049123默然不語,開始脫衣……
049123赤裸著,開始圍在粉筆碎旁打圈漫舞……
他,一邊跳一邊將一粒一粒米飯黏上全身……
獄卒沒有離開……

049123將一張一張散碎書頁黏在飯粒上,封閉身體……
他,沒停下舞步……

聲音#2和3(唱頌):
陳.鵝.李.雞.張.雀.黃.鶴.何.鳥.馮.鴉.周.鳩.鄭.鵲.楊.鸛.湯.鴨.朱.毛.沈.掌.胡.腳.馬.鼻.白.耳.丁.口.封.眼.焦.皮.左.脂.梁.喉.王.額.魯.髮.勞.腰.方.背.甘.心.金.膜.伍.骨.洪.頭.司.脾.柴.胃.紅.血.連.蟲.石.肚.柯.腸.劉.膀.鄧.臂.謝.膊.宗.象.房.虎.田.蛙.高.鹿.蔡.豹.苗.獺.豐.鼠.賴.兔.榮.狗.翁.貓.董.熊.卜.獅.余.狐.柏.狽.范.枝.元.葉.龔.花.葉.根.黎.菌.容.藻.家.草.饒.木.毛.椅.鍾.桔.徐.枱.巴.凳.古.果.仇.水.梅.稻.林.秧.昌.屋.史.脊.曹.廟.陸.石.惠.波.江.浪.夏.氣.卓.船.戎.刀.刁.劍.嚴.影.華.院.任.市.章.城.潘.堡.齊.壘.孟.球.孔.壇.莊.場.甄.景.芮.物.班.框.侯.架.詹.子.郜.宮.秋.娥.東.眉.匡.山.牛.峽.申.灣.姬.堤.農.壩.宣.岸.袁.舞.柳.動.唐.活.經.甲.井.管.段.響.巫.傳.穆.筒.姜.傳.韓.室.施.囚.呂.牢.薜.獄.路.卒.奚.業.彭.教.岑.師.貝.志.屠.奇.索.美.邱.麗.邵.經.安.濟.常.體.荀.化.崔.品.明.獻.季.帝.武.制.祖.服.晏.飾.溫.板.貢……

聲音#1:有客到!977164!香港來的!脫!

049123繼續跳舞……
囚室內書頁和文字一起亂舞翻飛……

獄卒仍在門上小窗偷窺,沒有離開……

20070117

北望真光









時:每日下午三時三分
景:真光髮型屋
人:一名在等候理髮的中年男人

1
男人獨自坐在髮型屋內,他看似等候著……

那邊……
他凝視著……
鏡裡的他也凝視著「他的迷思」……
他和他,在對說對唱……

「警報器又在唱歌了……
由遠而近……
別問我是否危難將至!
認真的聽一下,
它,可真有它的美麗?
誰又複製著 ─ 災難的圖譜?
還未找到新的角色之前
我只想得到一點快感 ─
讓任何頃刻幻覺效果收拾煩亂……
讓娛樂昇平折伏我僅餘心裡一絲絲糾纏……
在下一秒未降臨前,
亮起面光,
仿如看見自己走進了電視熒幕裡,
成為霓虹間下一份子……」

「我!看不見 ─ 我!」

2
「剪髮?」
「剃頭!」
「當真?」
「你怕?」
「怎會?」
「來吧!」
「稍等……」
「甚麼?」
「這邊……」
「不用!」
「……」
「好吧……」
「謝謝!」
「……」
「哪款……」
「光頭!」
「洗頭?」
「可免!」
「規矩……」
「荒謬!」
「真的……」
「不便!」
「甚麼?」
「不安?」
「沒有……」
「現金?」
「管我?」
「不是……」
「快點!」
「且慢……」
「不服?」
「只是……」
「真煩!」
「抱歉!」
「謝謝。」
「來吧!」
「……」
「又要?」
「抱歉!」
「行規?」
「是的……」
「討厭!」
「……」
「收卡?」
「密碼……」
「等等……」
「……」
「忘記……」
「甚麼?」
「沒有……」
「怎不……」
「可以?」
「可以!」
「早揚!」
「稍等……」
「算了……」
「抱歉!」
「光剃!」
「開光……」

一線血光煞氣映照在鏡子,
陣陣鑼鼓響起,他像迴光返照的醒過來……
四處打量幾回……
「我在哪裡?」


3
鏡,晃動起來……
光,映照著他那日下午重遊北角的場景:

「蕩蕩悠悠的。走下去……沒說話。零落的……戀愛片段……充塞著酸溜溜的少年滋味……型狀:掛著大小不同尺碼,散失支離……過去,承文化眾志,終學會了沉默。」
「沿電車軌東西迂迴,流響著昨日道德耳語,形繪此間心底亂哄……城市築室,從未休止的將空間分割……建構著……一個又一個沒有個性的孤島!」
「心,爬高竄低,炒盡模糊……以為……逼逼促促的動容……拉扯著高速學習的方位……急匆匆硬銷一體化摺摺趟趟的生存技倆……章記旺記財記,圍合著……都是爺嫲年代與兒孫世紀協作的攤擋拼湊!」
「每日……閘門開關的指定動作背後,連接著……延綿不絕的慾望空隙……爭相僭建 ─ 缺乏閒情的『豪賭壯志』。一駕停在春秧街的勞斯萊斯……似戀上噪音,計算著『混亂』的『呎價』……街角。糖水店。等候外賣的老翁……也有一個夢:懸於東區走廊阻隔著的上空!」
「精神,抖擻的,承載著以噸升計的廢氣,向北朝聖……魂行腳步,叠叠加加的……拼命尋找可重新整合的『新版塊』……在『常滿』願景之外,徹夜不停地規劃『靈修』的速遞網絡……字,驟似纏繞不清的掛帳,與世浮沉……天,給懸空的橋半蔽……看不準活動繩結縱橫的起點……小福建的顏色,脫落的寄住在牆裡牆外……等待回應……」

他,坐在真光髮型屋裡,寄掛著外衣沾上過的塵囂,忍著因痛暗叫的脾胃……
他,只想在人家關舖前,借空間追思昔日與初戀情人擔著雨傘走上過的路……

「真,早沒發光!」
「初春情志,早給社會攪拌器磨得失魂落泊……架空高築的行人天橋間,輾轉滑入消費場的易容系統裡,作高密度的精神解體……」
「一排排的窗框裡,種滿無形的監視器,藉每日進貨出貨的統一心眼,規劃著行動的戰線 ─ 從來沒有異議!」


4
髮型師沒有出現。
他,從沒離開座位一步……

20070114

望鄉/家變




















時:一個晚上/地震前後
景:pp4的工作間
人:pp4和他的家人

【pp4獨自坐在工作間,他的前面有9部電腦屏幕,九宮格式排列著,每一個屏幕似連系著pp4的「生理基因數據」,牽制著他的「思想活動」……
【他的身體,甚少移動……

屏幕1
香港
P4正在剪貼一幅家族拼圖,由爺爺嫲嫲及至兄弟姊妹和他們的兒女,一張一張的交疊在一塊畫板上,P、p、PP、Pp、pp、pP等一個接一個層層疊疊的散佈在不同角落……連串面孔中間,含混著大大小小歷史、新聞及娛樂圈知名人物……
P4間歇性面向電腦鏡頭微笑、招手或展示尋找到的「家庭生活照片」,卻多次將他特選的celebrity「玉照」與之拼湊在一起:P配上毛澤東、pp配上西蒙波娃、PP配上布殊+希特拉、Pp配Brad Pitt、pP配巴士阿叔、PP3配Bill Gates、pP2配麥當娜混希拉利、Pp8配Miro、P1、Pp2、pP3和pp9家族配狄士尼卡通人物、pP6配羅范「椒」芬、Pp2配亦舒+張小嫻、ppP2配Britney Spears、P9配一個反轉的貝克特……最後,給自己拼上畢加索的L'Accordéoniste……

屏幕2
洛杉機
PP3正在一邊如廁,一邊用手提電話與pP2「對話」:
「你哪兒怎樣?」
「我正在Venice Beach放狗,請講。」
「現在情況算可以嘛?」
「榮盛科技A股的升勢不錯。」
「小心大假前藍籌的走勢。」
「又一家人壽成功招股。」
「才掛牌便升了一倍,厲害!」
「美國這邊應較穩定…..」
「他們那邊較刺激,好玩!」
「小心損手爛腳……」
「怎樣計得那麼多!」
「女兒怎樣?」
「今年入大學了。」
「唸甚麼?」
「人類學。」
「甚麼?他日怎樣生存?」
「……」
傳來Heavy Metal的音樂,將「對話」淹沒……
PP3正欲沖廁,畫面突然中斷了三四秒,後再續……
「甚麼事?」
「剛才廁所像搖搖晃晃的……」
「沒有……」
「……中國移動罷……」
電話跌入廁所……
「Oh, fucking shit…」
畫面變成「魚缸」般,隨後斷了線……

【房間外傳出水聲,卻似立體聲融合著九個屏幕間時刻轉變著的聲控畫面。
【pp4沒有轉換任何姿勢,獨手指和眼神急欲解救屏幕2的畫面……

屏幕3
倫敦
Pp8正用新買的人體內窺鏡,自插鼻孔,再引入喉嚨……畫面CUT入Pp8鼻孔內部,一步一步的放大著管道隨緊縮呼吸的顫動……

屏幕4
廣西大墟
pP3正引用手電作即時拍攝傳送P1、Pp2和pp9旅遊廣西的花絮:他們途經大墟市一條陋巷,衞生情況很差,旁邊一條明渠塞滿垃圾,傳出的陣陣臭味,教Pp2連翻掩鼻,她轉身拉著P1衣袖,意欲離去;巷裡傳來電視轉播午間節目的聲浪:香港電視劇《上海灘》!黃霑的曲詞如雷貫耳:「浪奔、浪流、浪裡滔滔江水永不休……」P1洋洋得意的隨後哼著……

四周卻鮮有村民徘徊,獨見門縫內三倆在玩紙麻雀,對路過的「異族人流」,沒多大反應……P1忙著用數碼照相機拍攝眼前的「幕後奇景」!Pp9只在聚精會神地玩電子遊戲機。Pp2的「萬遊電話」響起:
「喂!你在哪兒?」
「不要說……我真不知這裡是甚麼鬼地方!」
「是我老公要來的……兩姊妹也來了……」
「……是嘛?快給我排隊,那一幢房子應該可以賣錢……」
「不用提……年前那一宗交易太不像樣,我補貼了三十多萬……」
「藍灣半島中層486萬……呎價四千八……」
一名老村民拖著小孩在鏡頭前走過,小的穿著一條「開浪褲」,好奇的打量四人……P1急忙跟上正想拍照,老翁怒目相向,舉手阻止拍攝,P1還是「偷拍」了兩三張,心裡興奮非常……Pp2不小心踏上一氹污水,弄得剎時狼狽,向P1發難:「叫你不要來……是不是想買了這個鎮才收手?」P1沒回應;只是連忙也拍下太太的「污糟腳」……Pp2試圖搶走他的數碼相機,卻一不小心便把它拋入旁邊的垃圾渠……Pp9眼神沒一秒離開過他的手上把玩…….電話仍沒掛上,只見屏幕上Pp6的影像,背景是一所髮型屋,她染了一頭金髮,看似不耐煩的等候著髮型師的「美麗照顧」和Pp2的回應……P1望著垃圾池,只見數碼相機不明所以的突然傳出一下閃光……pP3一邊拍、一邊自言自語:
「三十五度轉換至四十ZOOM出……太光了……track過去……唔……接特寫垃圾阿媽嘴唇老竇手指……SHIT太快……pan過去接G4手機動画……老竇說爺爺走難曾途經此地……CUT入老媽子的挑紅色腳趾甲……」

傳出電視特別新聞:「河南煤礦發生特大爆炸,已有56人遇難,尚有148人下落不明……」

屏幕5
悉尼
pP6正在分娩,Ppp8由母親陰道鑽出,初次「入鏡」……pP6床頭放置著連接家中內線電視的手機畫面,她的泰籍女傭正在一邊打掃、一邊打電話回祖家:I can’t make it home tonight. They won’t let me go…How’s my boy…I know, ain’t it terrible? Can you…I’d send you the money…not much…would a hundred do…I’d see if I can make some extra this weekend…女傭打開衣櫃繼續工作,pP6一邊大叫、一邊盯著CCTV的動靜,突然傳來Ppp8的哭聲,她百感交集間碰跌了手機……她叫得比前更厲害……

【水從門腳處滲入pp4的房間,他的腳掌已給水蓋過,卻不為所動……
【四部屏幕同時出現網絡故障,pp4急忙追蹤,唯恐上線不果……

屏幕6
西雅圖
Pp2的居所,室內空無一人,似外出。畫面是大廳一角,一張杏白色沙發、玻璃茶几、Hi-Fi組合、火爐、一排排放在爐臺上的陶瓷飾物、牆上兩幅油画……

屏幕7
北海道
正在下雪,ppP2和美籍丈夫正在滑雪勝地渡假,拍下「特輯」與家人分享近況……畫面填滿北海道特產的大特寫,像一系列產物推介,聲帶卻傳出CNN的新聞:Secretary of State Condoleezza Rice is heading to the Middle East to seek more help for Iraqi Prime Minister Nuri al-Maliki's struggling government. Rice, scheduled to arrive in Jerusalem on Saturday, is also road-testing possible initiatives to push Israel and the Palestinians closer to a political accommodation…畫面突然中斷,最後只收到ppP2的尖叫聲……

屏幕8
台灣
P9跟隨女友的家人回鄉探親,沿途拍下一切……畫面十分不穩定,聲帶傳出女友母親的聲音:「那是我媽移民印尼用過的行李箱,拿回香港有甚麼用?又重又笨,現在沒有人會……」畫面突然中斷,彈出「無法顯示網頁」……

屏幕9
pp4的工作間
pp4即時自拍的畫面:只見他的眼睛迂迴在一個一個屏幕間不斷轉移、跳躍。緊捉著滑鼠的手指沒分秒鬆懈,身體卻似殭屍般,僵化在椅背上……

【房間已全部淹水,水位已升至近兩呎高;pp4沒理會,只想修復網頁……
【七部屏幕同時斷線,彈出「無法顯示網頁」……
【pp4將至立刻填上即時自拍的畫面……
【最後七個屏幕分別「解剖」著pp4的狀態,只有屏幕3和4仍傳出原來的網站畫面:前者不斷放大身體管道的探索,後者流連狩獵於垃圾池裡的「一景一物」……
【房間照明突然熄滅……
【pp4繼續給屏幕影像作最後救亡……
【九個屏幕變成一幅pp4的特寫拼圖,後給水全然淹沒……
【九個屏幕在水中跳出pp4即時在鍵盤打出的粗黑大字:
「2007家譜新編《望鄉》之<家變>:中國大佬文化湊合美國蠻荒西部子彈在對準特別行政區殖民流感病毒帶菌者前給每人一個法吻後送上一條塗滿印度咖哩的德國香腸才玩意大利式俄羅斯輪盤不幸生還者奉送日韓混式剖腹三部曲全套八折……歡迎加入全球歸化大經濟體系家族成為新資本主義獨裁政制成員國信用卡簽帳會員!」

20070111

聲變*












時:元旦午後
景:家
人:十七歲的她


台板上標貼著一伙小康家居的平面圖。部份「特區」放置著零星傢俱雜物。

她,一個人。
她,驟似一條蟲,攀高爬低的反覆思量每日足跡的可能形態……
她,總找到一點自由空間,或隨時物轉移把眼前「景色」扭轉乾坤,穿梭其中裡裡外外……
她,透過不同大小角落和物理現象聽到很多聲音,從中找到世界不停變換著的形體姿勢……
她,不作聲,但卻以極度敏感的觸覺和動作,對應著一切大小突如其來的聲變……
她,好像已住在這個地方億萬年,目睹過千千萬萬自然的或人為的空間蛻變……

電腦,似是她唯一剩餘「可依靠的伴侶」!
(卻沒想過它每日「背叛」著自己,從沒認真拉近過與人的片點距離……)

半舉耳朶,陣陣梆聲傳出,尤如某「衣物櫃」裡正做著一台戲……
突見她扭動蠻腰,鑽入「衣履間」,戲出一段段拋聲衒俏之音……
只是「隔鄰門庭」吵鬧,打亂了戲遊節奏……
電腦揚聲器傳出:
「進入新年才一個小時,媽揚言要斬死我;連從不動怒的爸爸,也向我呼喝,將我像磚塊般往牆頭拋……」
「真愛我媽的虛偽:她向治療師誇耀我這幾個月來如何突飛猛進……」
「每一次她總不放過任何機會對我作出侵襲和羞辱,把一切為她而改變的事撕毀得體無完膚……」
「連我極力改善和試圖挽救的僅存自尊,也難逃一刼……」
「不用她恫嚇我是一個如何不長進的爛女人……」
「不用她粗口爛舌的說我分文不值,指控我破壞一切……」
「不用她大聲疾呼我連基本對話的能力也沒有……」
「不用她力竭聲嘶的詛咒我不感恩,說我無可救藥……」
「不用她在毫無求證或任何理解下將我說三道四……」
「不用她……」
「happy fucking new year……」

她,無動於衷似把食指轉換著電腦版塊方位,將遊進耳鼓的一字一句變成聲振林木的敲擊,手指跳上跳下左計右度的跨過眼下蠕動著的無影空間……
她,摸倣人家揣骨聽聲之謬,翻沙覆地般緊貼途經每一方寸,以吊放聲納般偷聽任何可能潛藏傢俱裡的悲鳴……

她,穿過爺爺的抽屜、闖進嫲嫲爐神老君的住處、爬過父親書架上一排排的書脊、鑽入母親品頭論足的化妝箱以至踐踏妹妹的芭比公仔樂園……
她,打開家族保險箱,由一張文憑竄入另一張證書、一張保險單翻至另一張保養書、一叠股票認購證至屋契和地契,卻追不著自己的真實身影……

她,無懼吠影吠聲又一再入侵僅存的咫尺天地,以極渺小身軀,游過採謬虛聲之境……
她,一個人,似蟲般堅毅不屈,隨形變聲,辰勾盼月的自尋出路……
她,似移形換影,一邊將傢俱反轉重新整頓,一邊拍打其中,似古人擊筑,敲出變徵之聲……
她,蛻意重組平面圖上的線向,屏聲息氣地自行規劃新的空間藍圖……

傢俱,原來是一幅患上鼻塞聲重、捏神捻鬼的八卦圖陣!
家居,仿似漫山遍遠的生活版圖任由鐸聲自毁,經不起胡吹狗馬聲色之嘲諷……

她,依然自在!只是,心室已闃寂無聲……
她,尤如一條千年蟲,遊進了電腦蓋骨,量度著最近學會變聲的音頻……


*獻給十七歲的Sam。

20070110

物語












時:某時某刻
景:路透舍旁
物:沙煲(甲)、石頭(乙)

甲:近日寒冷,我才看似有點作為……
乙:真的香氣撲鼻……
甲:奈何煲中物,多看不見遊方之外四海偉岸……
乙:何解比物?
甲:我只是一個沙煲……
乙:我也只是一塊石頭!
甲:除卻煲中事,我別無長物!
乙:煲,卻可化百物其中,何憾之有?
甲:那只是變温的把戲,於我何干?
乙:耐熱、存氣、保溫,這一切也不簡單!
甲:一介呆滯物料,何足掛齒?
乙:天工開物,必有其源其因!
甲:你只是託物寓興,難填我煲裡空洞……
乙:體物寫志,奇妙無窮!
甲:人心只在我煲中物,豈曾重視我類物料脆弱?
乙:囊中取物何足惜?間物籬壁,自有自重之身。
甲:格物窮理者已愈來愈少……
乙:器物有容乃大,心物合一者,自珍其中!
甲:還看是否火氣十足?
乙:一一事物紀原,必有作物基因。
甲:造物者本心難測!
乙:臧否人物非你我可量度……
甲:一物剋一物,難以為繼……
乙:不要低估星移物換的物質不滅律……
甲:怎麼說?
乙:你我本來就是同鄉。
甲:都淪為人家物役……
乙:終日只顧物之盛憂盛害,豈能寧寢物外?
甲:何解?
乙:物候有異,時序迴斡,只怕驚物妄情者……
甲:但卻比比皆是……
乙:只因不知物力維艱,以至暴殄天物者眾!
甲:物之不堪,源於潑物之心!
乙:善哉!
甲:物表睥睨者,是「保鮮膠」下的毒物……
乙:其棲息處,多傷情傷性!
甲:又刮風了,小心火勢!
乙:哈,那是煲中事,其相屬「天災物怪」!
甲:筐篋中物,何足道哉?
乙:能放下作怪鬼物,難得!
甲:開物成務,隨節齊物……
乙:妙不可言!

20070108




















時:會議前後
景:議事廳大堂
人:接待員、保安員、信差、與會者、主席團(七人)、青年


一大群與會者擠在會議室門外,他們都是已過半百的「達賢紳商」,各交頭接耳的等候著,人浪聲浪填塞整個空間。

揚聲筒傳出吵耳的鈴聲,各人浩浩蕩蕩的分別走進七扇門口,被困在中央的接待員,終於在人群散處「露面」,她正忙著接電話……

電話響起,七扇門一起「呯」的關上,七盞紅燈同時亮起……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會辦事署。」
「不好意思,哪一個會議?」
「你可直接打電話到申報利益委員會辦事署……」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會辦事署。」
「宣傳文體部部長去了展綵,今天不會出席會議……好。謝謝」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會辦事署。」
「請你直接打電話到文化節目組特別聯絡辦公室……」
「那樣可先到娛樂拓展事務署申請……文化操守委員會明天才開會……」
「不好意思,今日有七組會議同時進行……我不清楚你應參與哪一組會議……」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會辦事署。」
「署長你好……讓我轉述一次:要送兒子到澳洲讀書,未能出席今日會議……對不起……我照辦……」
一名信差入。他手持一份「機密文件」,要「主席」簽收。
接待員手指紅燈,意示不能進去。
信差無奈地站在一旁等候。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會辦事署。」
「今日記招在下午四時……請打電話到表演藝術節目發展小組秘書處查詢……」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會辦事署。」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開完會通知你有關回歸十周年酒會舞台裝置費用是否獲通過……好,我會叫他打電話給你……」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
「對不起……你等一下!」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
「今天有七位主席,你找那一位……」
「文化技術支援組今天不用開會……」
「對不起……請講……」
「胡主席今天不會到……曾副主席也不會到……好,謝謝…..」

一人從一號會議室走出來,他想抽煙,但看見告示牌,無奈重覆把沒點燃的煙放在唇邊一會,再深深嗅著煙絲踱步幾回,後把煙插入西裝襟袋,重回會議室……
信差沒有移動。
電話沒完沒了的響不停……

「早晨。文化築造委……」

二號會議室突然打開,只見兩名保安員抬著一手持標語的人「離開現場」……
信差沒有移動。

「早晨。文化築造……」

又一人從六號會議室走出再轉入四號會議室。
信差急欲跟上,卻吃了閉門羹……
接待員怒目盯著信差,他唯有走回原地繼續等待……

「早晨。文化……」

十五人從不同門口走出,再分別鑽入其他會議室中……
信差不知所措,還未知應趕上那一條視線,門已一起再次關上!

「早晨……」

六名保安員分別由一、二、四、五、六、七號會議室走出,一起轉向走入三號會議室,關門後傳出國歌……
信差將「機密文件」緊抱著……
電話響起,接待員立刻按掣以防干擾三會議室的聲浪……
七盞紅燈比前更亮……

待會一切靜止,回復先前的「正常境況」……
信差看看手錶,仍緊抱著「機密文件」……

電話又再響起……

「早晨。文化築造委員……」
「Culture Deconstruction Office今天休會……我不大清楚,請打去保安局查詢……」
「早晨……」
「中聯辦主任今天不能來……可進行視像會議……好,我會……謝謝……」
「早晨……文化築造……」
「文化義工服務委員會現正重組……請先打電話到文化公務科先索取申報表……」
「張主任,你好……飲了,謝謝……你半小時後到……好,我通知他們……」

七位保安員入,四處打量後,各分站在七扇門左側「候命」……
接待員神色有點緊張,一邊按掣通知各大會主席,一邊用手勢示意信差離去……
信差沒有動。亦沒打算離開。
七位「主席」同時由七扇門一起走出,向接待員垂詢一二,後細語密斟了一會……
門內傳出噪音……
主席團繼續商議……
電話又再響起……

「早晨……」
「盧主席,你太太來電問你今日可否到深井買一隻燒鵝?」
主席團中一人示意可以。
「早晨……」
「馬主席,賽馬會簡sir找你,叫你覆他車牌拍賣要甚麼字母?」
主席團中一人伸手示意一個V字。
「早晨……」
「周主席,東亞李先生打來約你到他的penthouse吃中飯……」
主席團中一人向接待員微笑示意。
「早晨……」
「梁主席,春天打來說留了兩張《陰道勿語》的戲票,叫你不要遲到。」
主席團中沒人回應。
「早晨……」
「田主席,李生來電說今日議會不要太浪費時間,文化人不可靠,很難拉票!」
主席團中沒人回應。
「早晨……」
「陳主席,張主任說你先替她打點打點……」
主席團中初時沒人回應,及後一人彈出:
「甚麼?」
各主席齊望著接待員……
「還有多少時間?」
「十分鐘。」
主席團又急轉頭密斟……
電話又響起……
「早晨……」
「張議員,黨務部會稍後找你開特別會議……」
主席團中六人抬頭不明所以……
其中「第七位」走到信差旁,望見他手持的「機密文件」,瞬即回到三號會議室……
噪音從三號室傳出……
「第七位」主席似「入錯房間」,匆匆走出轉到五號室……

五號室沒傳出一片聲音……

其餘六位主席亦緊隨回到自己的議事室……
信差仍緊抱著文件,只是腳下多了一泡尿……
電話又響起……

「早……」
「是……對不起……是……對不起……是……是……」
接待員用勢叫信差走過去交出「文件」,信差沒有動……
七名保安將信差抬到「接待處」,接待員拿去他手上「文件」,將之打開……
保安員將信差拋出「門外」……後回到自己崗位……
接待員拿出「文件」,是一張<戲.遊:香港舞台中國情>的開幕請柬,接待員檢視請柬一二,後打上署印,將之放入「回收箱」……

電話又響起……
「張主任……你不來?好……我通知他們……」
除五號室門外站崗的,其餘六名保安員分別離開……

紅燈全熄滅。
七扇門打開,與會者一起走出,又將議事廳大堂塞得水泄不通。
接待員給人潮淹沒,又「不見了」……
瞬間與會者一個接一個離開,人群散去,接待員卻沒有「露面」,只剩下五號室的保安員……
電話又響起……
五號門打開,「第七位」主席走出,沒留意門側的保安員,他四處張望一回,走到「回收箱」拿出「請柬」,閱後欣然將之收起……
保安員走到他身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交出「請柬」。
主席先生一臉尷尬,無奈將「請柬」交給保安員……
保安員輾轉細閱「請柬」數回,不明所以似的,將之放回「原處」後緊隨「主席」離開……

電話又響起……

「歡迎致電文化築造委員會辦事署:行政部請按1字;展銷部請按2字;促進及宣傳部請按3字;紀律研究部請按4字;評審及政策部請按5字;財政及技術支援按6字;康體部請按7字……」

一名青年拿著一封節目申請書入,見周圍沒有人,遂小心翼翼將之放入「回收箱」,隨即離開……

電話響個不停……

20070103

對禺












時:雷雨前後
景:「萬家老宅」外一條陋巷
人:草、禺

草:這場雨還是要下……
禺:……
草:那麼多年了……
禺:……
草:真沒想過會如此……
禺:……
草:……你看了沒有?
禺:看過了甚麼?
草:你知我說甚麼?
禺:……還有甚麼好說?
草:我說那部電影……
禺:……
草:老實說……
禺:你從來不老實!
草:你怎麼又來這個……
禺:……
草:「當年海上驚雷雨」……
禺:你怎麼從來不進步!
草:不是嗎?
禺:那是上一個世紀三十年代人家說過的廢話!
草:但是現在他們還是拿它來拍電影。
禺:那倒不是我的意思……
草:難道是黨的意思?
禺:那是你說的。
草:有沒有想過今天它可賺錢……
禺:你想壞了心。
草:這個年頭誰不想多賺一點……
禺:是悲劇。
草:就是連悲劇也好賣,真想不到!
禺:真不知你在想甚麼?
草:錢。
禺:……
草:四千五百萬美金!這一聲雷真不可小看……
禺:還要用如此這般大的力氣繼續拖拖拉拉的下去嘛?
草:是甚麼意思?
禺:你變了……
草:有甚麼問題?難道要像你死不放手?
禺:我怎麼不放手?我早放了……
草:對。你真的放了……
禺:……那個年頭我沒有選擇……
草:還想賴?
禺:難道你看不見嗎?
草:我只看見你的酸!
禺:對,我真的心酸!
草:這還有甚麼好說!
禺:酸,是因為我們真的不長進!
草:怎麼說?
禺:還是沒有剪斷這世世代代埋伏著的恩怨……
草:你扯到哪裡?
禺:只怕這場雷雨還未下完……
草:你忘記現在是甚麼年代?
禺:我是認真的。
草:……
禺:不要給你穿上一件「黃金甲」便學人家財大氣粗……
草:你少廢說。
禺:你明白的……
草:……
禺:還是兩家人!
草:哪個香港的呢?
禺:還用說?
草:一個都不能少?
禺:那倒不是我想出來的主意……
草:政治把玩從來如此!
禺:只是現在加多了重重有毒的糖衣……
草:你神經過敏!
禺:你腦袋早給人家弄瘋了……
草:……
禺:歷史從來不由人民來寫!
草:你錯,美國時代週刋選了「人」做今年風雲人物……
禺:那是資本家耍玩的另一次「迷人」的手段……
草:這樣說太過份!
禺:你看見電影裡怎樣用「人」嘛?
草:你想說甚麼?那是排場!
禺:對,是排場!用草民砌叠的排場!
草:只是一個故事,何必認真?
禺:問題就在對「人」不認真!
草:那麼引用黄巢這一句有甚麼意思……
禺:不好說!
草:你怕……
禺:你明白的……
草: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怕?
禺:我……不是……
草:他們不是已把你放上神台?
禺:……
草:你跟那個導演一樣,也是大腕!
禺:不用跟我來這套……
草:……
禺:望重陽?哪是最難解的結……
草:但時代變了……
禺:那只是一個黃金外殼!
草:都是娛樂罷!無傷大雅!
禺:「戲」,真不用太認真……
草:但人家就是喜歡談你的戲、拍你的戲……
禺:那是不長進!
草:何解?
禺:應關心的不是戲!
草:不談戲還有甚麼好談!
禺:戲裡面想關心的東西……
草:唉!人家叫你是戲劇大師嘛,一定是談戲!
禺:那只是他們一廂情願!
草:談戲有甚麼不好?風花雪月,甚麼也可以……
禺:那可不是我!
草:問題就是因為你!
禺:不是我!是每一個人……
草:那麼……
禺:對……何必如此認真!
草:……
禺:怎麼樣?
草:你沒事罷?
禺:我有甚麼事?
草:說反話。
禺:不可以?
草:對。都是說說便算……
禺:還可以怎樣?
草:賺錢!
禺:放屁!
草:……
禺:牆上画報那照片是誰?
草:哈,台灣來的「二太子」!
禺:他……
草:……
禺:真面善……
草:你的孫女兒最愛聽他唱歌……
禺:又是唱歌的……
草:難道寫劇本?不賣錢呀!
禺:……
草:想甚麼?
禺:……我這條長尾猿真應該走了……
草:你捨得不留下?
禺:空空白白的離開……
草:天快下雨了……
禺:……
草:怎麼喇?
禺:你聽見嗎?
草:是對岸那邊……
禺:是雷……
草:是雷……
禺:……

(一輛宣傳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卡車在巷口經過,車上站滿穿得性感的女人,向群眾揮手……)
(一場又一場撥雨撩雲的把戲隨後,將萬家村擠得水泄不通……)
(草禺二老坐過的椅子,被濺起的塵埃封滿了……人,早不知所蹤……)

20070102

翻身








時:這年這天/那年那日
景:劇場工作室
人:資料搜集員(甲)、劇場導演(乙)、鄉民

甲:這是你要找的資料。
乙:唔……
甲:這一戶人家將自己居所變成「旅遊博物館」……
乙:是嘛……
甲:一塊錢入場費。
乙:有甚麼好看?
甲:他們的家。
乙:那怎算是博物館?
甲:……
乙:家有甚麼特別?
甲:看你用甚麼心情……其實沒甚麼……
乙:是嘛……
甲:……
乙:他們是哪裡人?
甲:是廣西漓江邊一條漁村的村戶。
乙:他們怎樣過活?
甲:旅遊業。
乙:那麼環境應該不錯吧?
甲:很窮。
乙:怎可能?這麼多遊客上落漓江……
甲:對我們這群中產來說,「貧窮」是另一番「景色」……
乙:……
甲:我們喜歡偷窺罷……
乙:你覺得這些資料可以用嗎?
甲:你不是要找像建國前的鄉村面貌嗎?
乙:是……
甲:其實到處都有……
乙:怎會?現在應進步多了……
甲:……
乙:「旅遊博物館」這個感覺不錯!
甲:真的合用?
乙:既有「現代感」,亦算跟得上經濟步伐……
甲:……
乙:這是他們翻身的機會嘛……
甲:或許應和他們多談一下,好多點了解……
乙:不用。我只是想拿一點感覺……
甲:旅遊的感覺?
乙:是戲劇的感覺……
甲:有甚麼分別?
乙:……
甲:你想聽聽他們的感覺嘛?
乙:唔……
甲:但他們都說不多……
乙:是嘛……
甲:想賺錢便不好說。
乙:不用了……這個感覺蠻好……
甲:你的意思是……
乙:拿去給搞佈景的……
甲:……
乙:觀眾會喜歡……
甲:甚麼?
乙:謝謝你。
甲:不用謝……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嘛?
乙:當然可以。
甲:你的戲叫甚麼名字?
乙:「翻身」。
甲:……
乙:……
甲:他們可真沒有這樣想過?
乙:我說我的戲。
甲:對不起……

(甲默然離開,出門一刻,撞跌了自己一部攝錄機和一叠照片,弄得狼狽。乙沒上前協助執拾,自己已上網查詢票房最新走勢……)

(一群漁村鄉民突出現於窗外,他們板黃的臉孔一個接一個的堆塞滿整個窗框……)

20061231

生命展銷








時:26.12.06
景:購物節展銷館A舞台
人:Ky、hyf、群眾、購物節節目負責人

購物節節目負責人走到後台叩門:「是時候開始你們的節目了!」

Ky拿起結他,步出舞台,獨自一人坐在舞台中央。他手抱結他,在跟前的兩個米高風,似靜待與他接吻。
Ky沒有行動。他甚麼也沒有做,只是坐著、觀察著展銷場內的購物狂流。
舞台大後方的一幅巨型廣告似不奈煩,要獨佔整個舞台空間……

台下大概有三十多「觀眾」,他們各似漫不經心的坐著,看來只是暫借此間的「空白」,舒展一下「繼續消費」的「疲憊腳步」……還有一大批路過的,對周遭發生的瑣事從沒多少好奇……

hyf從台側走到「觀眾欄」,他手持一個無線米高風,沒打算走上台,只是遊走台下四周一回……

台上台下似「發生著不應該發生的事」:「表演者」呆呆掙掙著一個「沒有表演」的「演出」!「觀眾」呆頭呆腦的不知應該如何「啟動自動觀賞功能」!

Ky繼續靜坐。

購物節節目負責人站在「控制台」側,惶然四顧,當一切不能「如常運作」,生怕因沒弄清「節目」的底蘊,招來客戶的投訴……

hyf開始走入群眾裡,逐一以閒話家常般「訪問」他們為何「平常購物」還不足夠,要來到此間「繼續購物」?被追訪的計有不知所措的年輕情侶、安和樂利卻沒有兒女的中產夫婦、只想繼續埋首看漫画的青年、給兒子安放此間獨自打發時間的七旬老翁、以「心理醫生」自居穿著皮草準備「滿載而歸」的中年女人、正在安頓女兒休息的父親等。由被動到被迫「主動」回應的情況下,Ky將他們對答時一舉一動的「表演」全放在心裡……

頃刻,訪問的內容變成Ky在台上的曲詞,只聞他一字一眼盡似「按圖索驥」,將心底看穿的荒誕人事憑「歌」寄「語」,受訪的頓時發現自己「備受監視」似的,不知如回應那散碎而真實的、直接指向自己的「歌曲」……

hyf繼續嘗試建立「對談」,卻給Ky的「亂唱亂敘」打斷陣腳,遂突然發難,大「罵」Ky的「自以為是」:
「……你以為他們真的在聽嗎?這裡沒有一個人會認真聽你唱任何一句話。不會。一個也沒有。現實一點可以嘛?沒有人會在意你唱甚麼……」

hyf一邊挑釁、一邊走上舞台,將Ky的米高風拉開,繼續「說三道四」……
Ky在沒有揚聲器底下,繼續高歌,愈彈節奏愈急、愈唱愈狂:
「……好煩……煩…..好煩……好煩!」

觀眾(包括路過的)突然「靜下」,首次「關注」台上「不尋常的舉動」……

hyf站在舞台下方一角,面向「觀眾」,繼續「炮轟」……

Ky突然停下,拿起結他走回後台,以示抗議。

hyf沒因此而停下,將矛頭轉向台下,直指坐著的、路過的「消費者」:
「……真心話,誰愛聽?每日由一處遊至另一處,誰真懂靜下來?沒有可能靜下來……像那位爸爸抱著的三歲女兒,很快便入小學……由八點半上課直至三點半,緊隨課外活動,再由一個補習社走到另一個補習社……晚上九點才吃飯,十點開始做家課至十二點才上床……第二天早上七時又起床繼續忙碌……人人唯恐落伍……人人只想增產增值……每日生活……卻填滿一堆二堆垃圾……邊買邊棄……」

Ky由後台走出,已穿上外套,背著結他,拿出另一個米高風說:
「你以為有人聽你講嗎?沒有人聽我唱歌,也不會有人聽你一句話……」
Ky放下米高風,怒氣沖沖的離開會場。

hyf繼續站在同一角落,自說自話:
「……誰可以堅持……不單止關心天星碼頭、甚至即將拆卸的皇后碼頭、油麻地警署……每一樣東西不會突然來到你我身邊……你家裡的每一件東西也有它遊至某地某處的原因,它們承載著的故事總由某一條街道某一角落開始……」

hyf不停的連珠發炮,深知沒多人會用心聽,他突然「不發聲」但繼續以口形說下去,最後他移至舞台中央Ky原來坐處,將三個米高風同時對著自己「繼續蠕動著」的口唇…….

觀眾似突然聚焦,首次用心「聆聽」!

最後,hyf將手持的無線米高風放在椅上,把另外兩個米高風對準它,似要收錄要發出的「聲音」……一切安頓後,hyf站立一旁,默然不語的環望台下每一塊惘然的面孔。後轉身離場。

購物節節目負責人站在台側,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唯獨「觀眾」沒有「離場」,凝視著台上三支「靜默的米高風」,若有所想……


*以上是按瘋祭舞台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於世貿會展中心舉辦的購物節一次「短劇互動演出」的體驗和印象之文字記錄。

20061228

南方的傷口








時:這年這天
景:南方城一角
人:、途人

,每日如常走至天橋底,停下來仰望狹縫間南方天色,一站便半句鐘。
鄰近早已習慣了的出現,沒因此而停止自身生活的尋常節奏。
,不知不覺間已成為這區域的「特殊景緻」……
這天,又來到同一位置……

一途人走過,見狀停下,隨一起仰望……

一對中年夫婦似走得累了,男的想找個可休憩的地方,女的卻拉著男的袖口,加快了腳步反方向走……
「有甚麼好看?走吧!」
「……」
男一片錯愕的感覺,從未發現站在距離自己不夠一米的……

兩個年輕人只顧手上的PSP,沒停下來,繼續「向前蠕動」,從沒在意身旁擦過的

一個坐輪椅的女人正在找尋可橫過的路段……她四處打量,看見呆站著的正阻擋著自己唯一的可能「出路」,但不知為何不敢開口打擾,怕不好意思或唯恐破壞人家好夢?自轉幾回,也抬起頭,似若有所思……

一名懷孕的拖著行李,四顧尋找往醫院的方向。她拿出一張地圖,卻似不明所以。遂上前問:「這家醫院應往哪兒走?」沒低頭對應,只是其中一隻手指不停指著「南方」……她不明所以,好不奈煩地找上別處人家,繼續「尋找」醫院的位置……

「小心!或會有飛車從天而降……」一小孩突然穿過他身旁,向對角街口飛奔。
「阿利路亞!」另一少年緊隨的唸著。作了一個鬼臉,向小孩方向走去。
口裡也不其然和應:「阿彌陀佛!」

一南亞裔中年男人走近,拿出一包煙絲,一邊捲煙、一邊與之一塊兒仰頭張望……直至點起煙,吸上兩口,將煙遞給兀立著的……見沒有反應,儍笑了一陣子便回到自己在街角的生活崗位。的嘴角流出微微温暖的笑意……

一身穿整齊西裝的老伯緩步而過,稍稍回頭試圖仰望,卻身體不靈光,走到身後,自言自語起來:
「十幾年前還未有這兩條天橋……那邊是公園…..我住在這區四十多年,直至他們要拆卸這處的舊樓…..你也是這兒的老街坊罷……」
老伯拿出一張 “購物節的門票”,續:
「我的兒子給我的……他放假也忙著……沒時間跟我一塊兒去……」
老伯將票放回褲袋,支支吾吾的邊走邊自說自話……
「去坐一下也好……」
沒回頭,但每句聽得明白……

兩名白領走過,一手執新樓盤的宣傳單張,一聽著電話,二人心不在焉的蕩著,沒理他在望著甚麼……
「五百平方呎單位可以嘛……三十五塊一呎左右……手續費另計……明天價格可不一樣……」
「先生拿去看看……」
「一點誠意也沒有!浪費時間……」
「先生拿去看看……」
沒有反應……
二人齊聲:「白癡!」離去。
一個繼續派傳單、一個又接上另一個電話……

天橋上飛過的車聲,從沒休止……似將人的無名聲浪放大,游過耳根的說唱,早給車浪蓋得模糊……

過了良久,終於「離開」了……
坐輪椅的女人見狀,心想:「終於有路可走了!」正欲離去,只見他的「站立處」,地上寫著:「南方的傷口」……

20061226

Sarah Kane*的碎片





















時:二月二十日零晨四時四十八分
地:一舊唐樓單位裡內
人:M、警察、拾荒者
蟲:蟑螂

1
M反鎖自己在廁所,坐在廁盆邊,凝望著天花板滲出的一個水印。
她抱著一部手提電腦,內置的攝錄鏡頭正追蹤著自己的表情……
她看來精神狀態不穩,似一邊凝神妄想、一邊與網友對話……
電腦屏幕上的S打出如此字樣:
「要尋找一塊遺失的碎片,只怕比登天更難;在網絡世界裡,單憑群集的盲動,怎成氣候!愚昧,永無休止的淹沒著、假設著我的面貌……」

2
廁所門外電台娛樂新聞傳出:「《滿城盡帶黃金甲》國內票房已高達1.5億……導演真的沒改錯名,由《紅高粱》將藝謀至今……」一隻蟑螂從收音機爬出,似不滿人間噪音,狂妄的藐視牠一身傳承自珠羅紀世代的智慧……

3
「不知是誰……住在樓上……接近七年了……每晚深夜就不停有水聲。不知是甚麼時候開始……習慣了……時像安魂曲……隨水聲把我拉進一個黑洞睡覺……時像洪水……沖走堆塞大廈巷口的記憶……時像哼著一首又一首沒法唱完的搖滾曲……把我腦袋瘋狂地轟炸,彷彿愛上我底積壓經年的暴戾,終日與我作自由搏擊……今晚……卻很靜……出奇的靜……一滴水都沒有……連天花板上面那水印都乾了……愈看愈像她……你不認識她?每晚抬頭,我就看到她……那個好像剛剛浮在浴簾扣環上面的水印,是我多年的老友記……我們在一間二手書店認識……她就在高高的、遠遠的層架上……蒙著頭紗,滲著大不列顛的潮濕,隔洋探訪此間獨身多年的女子……少理那年在蕯拉熱窩的戰爭……轉眼已變成今日數碼化的虛擬遊戲……少理她的死是否似跟隨著Grotowski**的足跡,在距離僅36天之隔,竟雙雙不約而同的……站在枯乾的文化小山上……她……愛笑我這染上栗色頭髮、用SK2洗面的香港女子,以男人的古龍水祭告:我也患上了抑鬱症!」

4
電腦屏幕又見S打出幾行似亂碼的文字:
將床頭的耶穌像搬至皇后碼頭請行政長官在那
處望子夜彌撒少理急劇上升的家庭暴力因永沒
法可與波斯尼亞戰役相提並論當七百萬X人口
誇耀八達通統領腦袋方向的大前提底下任何可
能的姦淫擄掠相對只屬小兒科就連去星巴克廁
所般用人家汗水冲廁的痛快是一種普世歌頌的
美麗的BRUTALITY轟壞了神經樞紐的確遠遠
比不上我書寫的幾行爛臭文字……


5
一警察走到M門口,看見掛著一個血淋淋的簽到箱,拿出一本記事冊,細看一二,順口溜出內文:「……敲門不果,請參查第十三頁附上可即時引用的垃圾塑膠袋和第二十八頁急救用的一對鞋帶……進入現場前請先穿上第九十七頁東華三院董事會去屆主席捐贈的病人長袍,以防細菌感染……內置嚴防自殺後遺症的USER MENU及如何安放吊頸者屍體守則二十三條……」警崗突傳來SMS短訊:「SK1999請講你現在位置OVER!」警員不知所措,立刻拿起對講器說了一聲:「OVER!」

6
M將頭放在廁盆,模倣Sarah Kane 在BLASTED一劇中的幾句話:
Death. Not being. You fall asleep then you wake up…
No God. Got to be something. Why? Doesn’t make sense otherwise…


7
一個水樽由高處墮下,碎片滿地。一拾荒者剛走過,頭破血流,他臉帶微笑,倒下不起。

8
M的手機響起,一行電訊打出:「一於今年十二月牛棚劇場演Sarah Kane。」
M滿臉廁所水,仰頭望著天花板上的水印,無語。

* 這是源自前文<Sarah Kane的聲音重組>的變奏。
** Jerzy Grotowski是1933年出生的已故波蘭前衛劇劇實驗先鋒,其理論及探索行動,影響深遠。他死於1999年一月十四日。

20061224

錯置























時:18:28/10:28
景: 雙城
音: 人、民


我。
在哪兒?
這兒!
那兒!
家。
在此?
在彌天!

(滴答滴答的由遠而近。一輛列車聲飛快閃過。)

我,回來了!
回到哪兒?
回到家。
家。
從來沒你我。
都給時間送葬去了!

(傳出電視機新聞報導,但語言不詳。爆炸聲、警車聲、人群聲和火車站報告版發出的聲音淡出淡入。)
(最後一遍白色聲響,填塞著整個空間。)

我在這兒!(似大聲呼叫,但只看見開合口形。)

(突然靜默。)

我。(只看見開合口形。)
你說甚麼?
沒甚麼!
回去吧!
回去哪兒?
家。
不就是在這裡?
這裡在哪兒?
在那裡。
那和裡可是兩個不同的地方。

(水滴聲由小變大,再變成落雨聲。密麻麻的。)

我?/我!
和我……/在說大話!
哪裡……/那裡!
可有一個密碼?/有沒有?
我想的尺碼……/距離我家…..
大小……/甚遠……
那年盛夏……/與她和他……
忘記了嗎?/一剎那喧嘩!
在這兒!/在那裡!
抽抽搭搭……/住下來……
心肝…../飄疾而過!
認不清!/算不了什麼……

(傳出砲火聲及人群呼喊聲。多國語言新聞報導繼續……)

沒留下…..
回到未來嗎?
明天……
真真假假!
我還有話!
在哪裡……
就在這兒?/就在那兒!
活下去……

(軍隊步操聲由遠而近,直至被喝止停下。)

人……
都走了?
哪裡?
看不見的那裡!
留下的……
是文字的噪音……

20061223







時:不確定的
景:白色
人:瘋子

一遍白色/那是甚麼/常規的肖像/又給誰搬走了/留下只有我/和我的野蠻/門鎖上/似扣著「原始」意識/一遍白色/混淆著判斷/我的思考/一次又一次給專家擄走/快!加油/將純粹駛入那條不歸路/借「不可理喻」掩護/一起闖入魔界/一起追蹤/尋找可將一切付諸實現的平台/繼續妄想/穩定不了/機器不停發出聲音/似交感神經出了事/叫「詭異」call台/鎖定位置/集中/修復一切雜亂的概念/怎會/手腳又緊崩起來/那是怎麼樣的生命節奏/呼氣/吸氣/呼氣/吸氣/呼/吸/呼/呼/吸/一切變成一種非自然的願望/無限抑壓/慾望/早被遺忘在靈車內/等候下一回切線的訊號/白色的執迷/與憎惡鎖在一起/又一不小心/自綑在人家話語的門檻上/行動/似一樹難以顯像的圖騰/早停止精神操作/把「常規家族」運進矯型室/給他們一眾驅走任何殘留的幻想/揭開他們身上一塊又一塊視而不見的黏膠/沿身體裡外大街小巷/封鎖任何對談權利的入口/白色/猛然像一股內在暴力/借陰霾的庇護/繼續盲打的本性/直至/全身再度給它圍剿/不可以/快給我搭建下一個道德地盤/快/二十四小時日夜趕工/申請「特區」簽証/沒有/怎可以/重建/就在模糊和曖昧兩兄妹之間/駕馭「瞬間策略」/借「新階級論調」建立新的道德場景/我究竟在說甚麼/是白色的召喚/呼應著/尋找著/白色的配對/將一切天工開物/化約成白色/白色/白……

那可真是我?在東區走廊高速快道上,一邊駕著車,一邊click的一聲,拍下了自己數分鐘前發過的白日夢……

20061222

偷歡









時:下午四時左右
景:S咖啡室
人:A、B、C

A正與B分享他的3G手電最新獵影。
C獨坐一旁,閱讀娛樂週刋。

A:可以嘛?
B:唔……
A:有feel才拍……
B:……
A:這一張我最喜歡。
B:是嘛……
A:偷拍的。
B:怎樣偷?
A:等老闆不在意便按掣。
B:真大膽。
A:還有這張……
B:都是偷拍的?
A:……
B:怎可能?
A:你看見不興奮?
B:……
A:喜歡可以拿去上網。
B:真的?
A:我每日都有新貨……
B:……
A:這是我的最愛。
B:你是說今天的最愛?
A:有甚麼問題?
B:……
A:不喜歡給我delete算了。
B:……
A:有甚麼問題?
B:沒有……
A:真的?
B:……
A:這張似孖生兄弟?
B:可以放大拿去參展!
A:真的嘛?
B:你竟跟我認真?
A:聽說可賣給週刋,伍佰一張。
B:你怎知?
A:都是人家說的。
B:……
A:你說不用認真嘛!
B:……
A:有feel便行!
B:走吧!
A:去哪兒?
B:不知道……
A:等一下……

A拿起他的3G手電偷拍C。按掣後滿足地與B離去。

20061221

下回預告 – 空間紮作







時:傍晚時分
景:大學校園平台內一學生紮作展覽場
人:甲、乙、眾


甲獨自一人坐在校園平台一角,靜觀同學以舊衫合成的「身體紮作」……


「懷孕,因念及丈夫剛離世的弟弟!第一胎,男孩。一個『徼福子』。沒賺來期望的欣喜。第二胎,又是男的。還不夠份量!我根本沒準備好做一個媽媽!身體,苦陷於失衡、歉疚、自卑和無奈,只為討人家歡顏!真老不自願。一個『全職母親』的困局!連番失策,自尊也挽救不了半分!怎面對?回復工作,聊是心理的暫借出路,瞞不過兩雙稚童求夢的眼睛……」

「縫合。一針一線的縫上去……不要望著我那連男友也厭惡的臉皮!心,都掛在鏡子上面……」

「都是每日報攤堆滿的標題符號,還用塞進我的腦袋?已知道的無聊事,可真沒趣再多弄神鬼!」

「化妝品,本缺一不可!直至舅舅一日突然死亡,焦點才由臉轉移至內心體內……」

「一條剌。在右肩。七歲的一次體驗,竟變成一個鎖命符,緊貼心脈。連丈夫也不敢提起的故事,一下子都紮作在此間衣履。直至今天,仍堅定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碰觸……才三十多,已滿頭稀疏白髮,不知身體可真耐得住幾多煎熬?不敢想。那條樓梯、那無情的侵略,是我製作感情封鎖的上佳藉口。神,從沒明白!因祂不是人!事情,又怎靠得住單一情理?究竟我怎樣閱讀著自己?」

「飛!飛!飛!身體,卻不知在哪兒?」

「真麻煩!還花了百多元做一件功課!我根本沒甚麼可分享……」

「他從未認真看待作品,怎值得我們討論?我只想離開,再約下一回單獨談我的作品可以嘛?」

「總是愛強出頭?我很怕陷入任何可能的殘局。仍愛兒時母親唱讀的童話,我迷上它們動人的結局……打完場是一種不自覺的本能,試圖胡混了事!真不敢靜下來,很怕看見人家想不開。一知半解的道理,拼湊出半吊的聰明,胡扯著上陣的應有姿態;身體卻難以騙人,空蕩蕩的……一個人!哥跟爸爸早走了,只剩下媽和我……和…一大堆童年夜話……」


路過的乙沒停下腳步,忘記了好奇的密碼!
甲惴惴不安的,因看見去年也曾幾像乙如是路過的自己……
一行隊伍由遠方排列,伸延至甲眼前的「平台重地」……
甲拿起自己的紮作,將「身影」放在地上……
眾,繞道而過,沒看上一眼!
棚架上某作品似在說:「下回預告:繼續等待!」
身影,從沒出現。
甲,似流出一滴淚……
眾,喧譁地一個接上一個的跟著大隊方向移動……
甲,等上了約半分鐘,離去。


紮作,隨風飄移,無語。空間,只貼著張揚的廣告。

20061220

物‧界






時:無間
景:路旁
人:旁觀者、旁觀物

「今日項目整理。」
「晴朗。」
「個人經濟值段展演。」
「難得陽光曝晒。」
「從物值鞘線上……追蹤!」
「堆砌。」
「再無法自律的符碼!」
「慾。」
「又寄寓路旁。」
「宿泊著平話常談的帳目。」
「借物告密。」
「抬頭。」
「一密閉的鐵銹架。」
「禁止慾望繼續通行。」
「那只是瘟神傳染的後遺症。」
「百物均各持其味。」
「人,持值。」
「卻原則不定。」
「隨陽光走勢持番作態。」
「死人也不例外。」
「死物更甚。」
「徒夢的真面目。」
「按席順延各自出口方位。」
「上設前言住行。」
「下設規管通行証。」
「此間開場已無須亮引子。」
「謀者自付。」
「言無質。」
「物何常?」
「一概下放堆田區也罷!」

20061219

Sarah Kane *的聲音重組






時:4.48
景:一個白房間外
人:S、M、他們

S:「沒想過他們在那裡等著我……」
M:「誰?」
S:「妳明知故問。」
M:「記不起。」
S:「他們的眼神……」
M:「早掛在妳的鞋帶上……」
S:「我們間畢竟沒有秘密……」
M:「沒有祕密……」
S:「只是心跳了出來。」
M:「他們沒說話?」
S:「還有甚麼好說?」
M:「總有份渴求罷……」
S:「都變成過去!」
M:「今年理應35歲……」
S:「今朝和過去理應平行前進……」
M:「沒有他們也沒有妳……」
S:「他們怎地連貫了我的心?」
M:「他們沒有。也沒想過要在妳處留下傷痕……」
S:「但奈何他們那聲音……」
M:「與妳結合而行!」
S:「因為……」
M:「那時妳只是廿多歲……」
S:「聲音的碎片……」
M:「儼然透心…..」
S:「青年的憂鬱……」
M:「自製著浪漫的深沉!」
S:「難道賴活?」
M:「妳可沒那份勇氣!」
S:「誰在說話?」
M:「他們!」
S:「都是我的最愛……」
M:「都是借他們的黑色截斷幸福……」
S:「死亡就是幸福!」
M:「只要不用復活!」
S:「那我倒沒想過……」
M:「不是妳,是搞戲的給妳編製神話!」
S:「我怎管得著?」
M:「他們也真沒管妳,妳卻找上門……」
S:「不。只是看不過終局裡的遊戲!」
M:「或學人家以石頭擲嬰作救贖?」
S:「那只是一場戲!」
M:「卻教妳忘形!」
S:「忘形是韓默(Hamm)的想像……」
M:「為何不先找Winnie談心?」
S:「我早瘋了……」
M:「貝克特沒有!」
S:「妳怎知道?」
M:「他活得比妳長久。」
S:「……」
M:「都走上祖先的橋頭玩蛻變……」
S:「妳說我?」
M:「是妳是我又何相干!」
S:「真不健康!」
M:「沒想過這句流出妳口……」
S:「我沒想過要回頭。」
M:「要回頭也不容妳!」
S:「為甚麼?」
M:「是他們選擇了妳!」
S:「妳在說誰?」
M:「周遭的現實。」
S:「在山上,可真自由!」
M:「他在聽著。」
S:「T.S.也來了?」
M:「他沒有走!早種在妳皮骨下……」
S:「都是沒肅清的陰影!」
M:「卻都是妳的至愛…..」
S:「是甚麼鬼怪聲音?」
M:「是他們……」

(貝克特、阿陶、侯活柏加、艾略特、邦特、布克那**都坐在白房間內向著二人微笑,卻沒說話……)

S+M:
是他/是他/他們/他們/成全了我/的感知/是我/不是我/是他/和他們/和我/加起來的痛/和憂鬱/孤寂地一起/在放屁/之前/鼓著的一泡氣/一泡世紀傳承下來的/惡臭/在肚皮裡活著/似一條千年蟲/不斷地鑽/尋找著一個出口/在曝光之前/爆轟著腦袋的屁眼神經/凝望著/等待著/我/我/出手/放一個世紀末的臭屁/才發現/我/沒有柏索里尼的聰明/和抵死/沒勇氣/走進豬糞池裡/安排最後的一場戲/歸根/那是二十多歲的軟弱/不/不是嗎/乾是一對走過「牛棚」的鞋帶/挾著人家早預設的佈局/完成最後的一場戲/一場戲/一場/空/屁眼/仍股起/在痛/在盼望/醫生/八分鐘內給我療傷/一場賭注/沉溺多時的/註定失敗的/賭局/在眾裡/看見他們/又盯著我/考驗著我/那份超越他們的/勇氣/布克那在旁/穿著一件似屠夫的手術袍/伸出雙手/眼睛/亮起/胡石先生/的妄想/將鞋帶扣在懸樑/把軀殼掛在上面/他們/沒我這份/氣派/他們/只有文字/沒有行動/沒有/沒有/將臭屁痛痛快快的放出來/他們/妒忌我/氣絕那刻的精采/我/真不是/我……


*莎拉肯恩(Sarah Kane 1971-1999),英國劇作家。最近前進進劇團於牛棚劇場搬演了她臨終前的兩個作品:《渴求》(Crave)及《4.48精神異常》(4.48 Psychosis)。(前者最初以偽名Marie Kelvedon發表,後者是自殺前的作品。)
**分別是Samuel Beckett, Antonin Artaud, Howard Barker, T.S.Eliot, Edward Bond, Georg Buchner。

20061218





















時:昨日下午二時許
景:廣東道街市
人:生果檔婆婆


「上貨落貨來來回回又走完另一個早晨/她仍跟著我/心上上落落三四十回連尿屁也沒時間放/一箱橙又滾在地上/沒甚麼大不了/沒有忘記/母親砌橙的要求還在手指頭牢記著/只是/脊骨早拉不直/一撐一抓一叠一刺痛/散落胃裡的沙又攪著神經教我忘記拉直腰骨的姿勢/媽的/誰又將女孩棄在一旁/兩行鼻涕像河流在乾涸而淡白的肌膚上/一串謊話總在零晨游進耳鼓/弄得我每晚輾轉反側/我問/頭你好嘛/心裡又用上八分半鐘漏出七十載狂潮沙礫/腳再伸不直/唯箱底蘋果裡一條蟲又在偷笑我模倣學生哥造夢/真實只是你的創作/與我何關/我只是等著下一秒可能終結的時分/當排隊『輪街症』的腳力是我最後決定要放棄的戰場/盡了力/真的盡了力/祢在叫我嘛/耳不中用了/愛/在樓上有不同形式品種的銷售舖位/有說神愛世人/不在世便不用再憂心有沒有愛/每日只想賺一蚊幾毫醫孫女肚皮/無幾/無幾/聽到嘛/隔籬檔口條狗公又吠得教人討厭/我只想睡/一睡不起/一睡不起……」







時:171206 1446
景:新填地街一地舖
人:檔主、路人甲

「對不起......」
「甚麼?」
「我想看一看掛在那邊的......」
「甚麼?」
「那一個!」
「......」
「......」
「不賣!」
「甚麼?」
「不懂?」
「為甚麼?」
「......」
「你不是做生意的嘛?」
「當然是。」
「這是甚麼服務態度!」
「不用你費心!」
「賣不賣?」
「......」
「我要投訴你......」

(檔主沒有反應。一輛載滿棚竹的貨車在旁邊停下。收音機傳出天星碼頭絕食示威者的新聞片段......)

「你等著瞧!」
「......」

(檔主繼續吃午飯,不發一言。路人甲繼續自言自語,最後走過馬路對面的巷口,一邊打電話,一邊凝望著檔主的背影......)

心渡




時:零六年九月初一個灰色的下午
景:離布里斯本約一百三十公里處
人:心、渡

心:「觀一相二篤三行四越五轉六匯七歸八」
渡:「念天譜綠鼓風涉水造邦沉思萬象不漏」